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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月试阅 ✿] 寄秋《妻恩浩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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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喵 发表于 2017-4-21 17:06:3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书名:《妻恩浩荡》
作者:寄秋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17年4月26日
女主角:风紫衣
男主角:祁天昊

【内容简介】

一首流传数百年的童谣、一段关於宝藏的传说,
一张破旧模糊的藏宝图、一段诡谲难测的追逐。

自从她非自愿性的救了中毒的大少爷後,她就莫名的被提拔,
读书习字、理帐算数,多年来都是他亲自教她,不假他人之手,
尽管她只是小小丫鬟,吃穿用度却都比照主子,
代价就是大少爷游山玩水时,她要替他打理商舖处理帐务,
不时得上花街柳巷把二少爷抓回家,还要留意单纯的小姐不被骗。
要不是他温柔的替她梳发编辫,她不会以为他对她是特别的;
若非她意外跌落山坡时,是他冒着天黑大雨亲自去找她,
背着她出山林、带着她赏月色,她不会在心里替他留了位置;
她真的以为他们之间除了主子丫鬟之外,应该还有些什麽,
所以即便他老把府中大小事都丢给她,她也甘之如饴,
不料,在她缠绵病榻时,他却仍执意离府、携美出游,
甚至忘了与她的约定,乐不思蜀的一去就是两年,
自此她告诉自己,不要再傻傻的误会什麽了,
等他回来的时候就会知道,这次,她要当拿乔的那个……





    楔子

    「红月皇朝万万年,一条珠江养万民,四海昇平仙岛隐,万般金银土里藏,一把钥匙一方图,缺一不可贪求宝,青龙将军守将门,白虎王爷镇八方,朱雀玄武齐护宝,富可敌国数千秋。」

    朱雀城外的小村落,几名村童围成一圈,手拉着手唱出红月皇朝人人会吟唱的童谣,虽说是一首简单的童谣,却唱出红月皇朝的传说。

    话说数百年前,红月皇朝的祖先发迹珠江,且靠着在珠江找到神仙留下的宝物而建立皇朝,更有人说祖先们找到的宝物还没用完,留下一些是要给後世度难之用,这首童谣就是给後世寻宝人的提示,因此,数百年间皆有贪财之人忙着寻找红月皇朝的宝物。

    然,皇朝已过数百年,先不说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城的规模位置不同以往,那条珠江也早就不在红月皇朝的地图上,再说,更从没人看过童谣里说的钥匙跟地图,寻宝人往往无功而返,终究得利的是这首流传几百年都没让人们遗忘的童谣。

    有些人猜想,或许只有那句「四海昇平仙岛隐」是真的,现在的红月皇朝富庶繁荣,各城各有营利,宝藏当然也就跟着仙岛消失了。

    童谣里的青龙,指的就是红月皇朝有名的水乡泽国—— 皇朝东边的青龙城,因为地势造成此城多溪河,皇朝遂修建四通八达的水道,让此地多以扁舟代步的居民往来便利,因而居民大都以捕鱼维生,渔获量足以供应全皇朝所需。

    白虎城坐落皇朝西方,地处边陲且四周皆是一片荒漠,唯有城建於绿洲之上,虽无丰富水产,但自食已足,不过也因地理位置的关系,附近野兽甚多,居民大多为猎人及商人,一方捕兽一方买卖兽肉皮毛,偶有珍食异兽能卖得高价,生活虽不甚富裕,倒也还过得去。

    至少,比起位於偏远北方、只能依山而建的玄武城好多了,毕竟这里是全皇朝最贫瘠的土地,加上日夜温差大、乾燥少雨、地势颇高,实在难以栽种作物,以往只能靠着来往南北的商旅赚钱。

    所幸老天垂怜,近年玄武城主在附近的山壁发现岩盐,以此和朱雀城的盐商,也就是朱雀城的城主进行交易,居民生活品质才提升一点,换句话说,玄武城依赖朱雀城而生。

    反观朱雀城则是红月皇朝最富有的一城,地处南方,有山有湖有平原,不仅能栽种稻米及桑叶,也因此能养蚕吐丝、纺织成纱,连带造就商业兴盛,成为国库的主要税收来源。

    就连城外的小村,也因为能跟城里的人做生意,生活都过得不错,父母好过,几个小童才有闲情逸致唱童谣、嬉闹着。

    「……玉狐山下银狼洞,月下半没光影中,铜钱问路掷湖心……」绑着两条发辫的小女童,一边拉着同伴的手,一边用软绵绵的嗓音唱着。

    「小巧你在唱什麽?我怎麽没听过?」绑着高高发束的小男孩,皱着脸问。

    小巧天真的回答,「童谣啊!富可敌国数千秋,玉狐山下银狼洞,月下半没光影中,铜钱……」

    「你记错了,富可敌国数千秋是最後一句,你想再唱是不是?那要从红月皇朝万万年开始。」

    「我没有记错,这是我娘教我唱的。」她不会记错的,娘每天都会在她耳边唱上一回才让她睡。

    「那是你娘记错了,不然你问别人,我们娘都没这麽教我们唱。」小男孩理直气壮。

    因为两人的争执,其余的幼童也都停止吟唱,大夥齐看向小巧,开始有人声援小男孩。

    「嗯,我记得婆婆也是教我唱到富可敌国数千秋,小巧你应该真的记错了。」

    「什麽山什麽洞的,我没听过耶。」

    「我之前跟我爹去青龙城,我表弟也是唱到富可敌国数千秋,後来就没有了,一定是小巧唱错。」

    被玩伴误解,小巧眼眶一红,「没有,我没有记错!」一喊完,小小身影气得手大力一挥,十分委屈的跑回家中。

    刚回到家,她便四处寻找娘亲的身影,好不容易在後院的菜圃见到一名妇人,妇人正弯腰看菜苗,没注意到小人儿接近。

    「娘—— 」小巧一见她,还等不及对方回头,手臂一张就抱着她的腰哭诉,「阿草他们说我唱错了,没有,我没有,我……」

    石弄月直起身,爱怜的抚着女儿的头,轻声开口,「怎麽了?慢慢说,别急,娘正听着呢。」

    小脸一抬,泪水还在眼眶中打转,她不满的抱怨,「娘,阿草他们不知道怎麽唱,就说我唱错了,我没唱错啊,娘教我的,我一个字都没忘,玉狐山下银狼洞,月下半没……」

    闻言,石弄月身子一僵,打断女儿的话,「巧儿,你唱给别人听了是不是?」

    「是啊,我们刚刚在唱童谣呢,只是我才唱没几句,阿草就说我唱错了,我明明就没唱错,娘,我没唱错是不是?」

    松了口气,石弄月安抚的摸摸小巧的头,稍微整理一下女儿乱掉的衣衫,再把掉出衣服外的项链塞回衣内,那是一条红绳系着凤凰图形般的金锁片。

    接着,她伸手拉起软嫩的小手,缓缓步回屋子。

    「娘,你怎麽不说话?」小人儿急着想要娘亲的认同。

    「巧儿,你这急性子要改掉,事情慢慢想才会想通,慢慢做才不会乱调,懂吗?」这丫头要是不改改性子,往後要吃亏的。

    「懂……那娘你说呢,你说巧儿唱错了吗?」

    石弄月摇摇头,果真是本性难移,晚点巧儿的爹回来得跟他说说,女儿有大半性子都像他!

    一大一小的身影步进屋子,石弄月却没停下脚步,牵着女儿缓缓往屋前走,有别於屋後的菜圃,屋前的院落只用来架竹竿晒衣被。

    她在长凳上坐下,笑看小巧嘟着嘴不满,两手一抱,让女儿安坐她大腿上。

    「巧儿,咱们坐这等你爹吧,你爹说帐房的管事要退位了,老爷那要给他升职,今儿个要带只鸭腿给你呢。」一看女儿撇过脸,知她还在生闷气,石弄月失笑,故意取笑,「巧儿不要鸭腿了?」

    「娘—— 」

    「好了好了,巧儿别气。」石弄月故意捏了捏她的鼻子,看她嘴翘更高了,眼里尽是疼爱之情,「娘知道巧儿没唱错。」

    小巧圆圆的脸终於有了笑意,「对嘛,我明天就去跟阿草说!」

    「那可不行。」白皙手指熟练的拆掉女儿的发辫,先是重新梳理,接着划分成三等份,仔细的编着,动作十分轻柔。

    「为什麽不行?」她又没唱错。

    暗叹一口气,石弄月思索着怎麽跟年纪尚小的女儿说明白。「巧儿,你记住了,娘教你唱的歌谣你不能跟外人提起。」

    「为什麽?」

    「这事你长大了就会明白,你先学着,以後还得教给你的子子孙孙呢。」现在说了,小妮子不懂,反倒会说漏嘴,过些年再跟她说吧。

    小巧想不通,眉毛都皱起来了,石弄月清楚女儿的性子,连忙带开她的注意力,「巧儿,你瞧这日落的景色有多漂亮,像不像咱们上回进城时,在布行看到的那块染布?」

    「嗯,漂亮是漂亮,但天天看还不都一样,我比较喜欢布行里的染布,每块都不一样,有像雪像天的颜色,那才漂亮。」

    「傻孩子,你以後想看这落日还不简单呢,兴许你爹升了职,过阵子咱们就要搬进城里,城里看的就没这麽漂亮了。」孩子的爹有个好活能做,她是开心,就可惜了後院的菜苗。

    「没什麽不好啊,我往後就能天天去逛布行。」

    「好好好,你天天去逛,看我们家巧儿看中哪块布,娘帮你做新衣。」果真是孩子啊!倒是一点都不担心要去陌生的地方,「巧儿,你再把娘教你唱的歌谣唱给娘听。」

    「喔。」小巧晃着脑袋,听话的唱起童谣,「玉狐山下银狼洞,月下半没光影中,铜钱问路掷湖心,仙人抬手指明路,一人勿闯神仙境,两人携手左右行,白石浮动勿踩空,黑石飘游是陷阱,一三五七跳一跳,偶数前进奇数停,银眸兽目利如锋,身子一蹲避风头,螃蟹走路横着行,左横三步退一步,低头回身学木滚,莫等虫儿咬你身。」

    在童音吟唱中,橘红落日缓缓下沉,母女俩等着归人,石弄月还等着来日为女儿做新衣,小巧则等着长大会懂娘亲的话。

    夜渐沉,归人不归,可比橘红落日的火光却在小屋窜起,点点星火燎原,吞噬了所有人的等待。

    第一章

    清明时节,阴雨绵绵,连下月余仍不见放晴,雨点滴滴答答落在泥泞路面上,让原本积水不退的官道更难行走。

    撑着破纸伞,细细小雨凝成雨滴,从破了个洞的伞面滑落,淋湿了伞下的男人和娃儿,可两人不以为忤,步伐依旧缓慢。

    佝偻着背,拖着一只瘸腿的中年汉子才四十出头,可常年的操劳让他看来有如六十老叟,不仅面色苍白,现下更是气喘如牛,走三步得休息一步,蹒跚的步履似随时要跌跤,全仰赖身旁不及腰高的娃儿搀扶着才勉强走得平顺。

    「娃呀,饿不饿?」

    「不饿。」

    「是吗?」男人明白小娃体贴的心意,深深叹了口气,「就快到了,待会就有饭吃了。」

    「好。」小童乖巧应答。

    睁着圆滚滚的大眼,体形偏瘦的小童长得比同龄孩童还要矮小,瘦骨伶仃地不长肉,小小的手臂乾瘦如易折的树枝,连骨头都隐隐可见。

    她的眼中没有对新事物的好奇,只有早熟的无助和茫然,尽管不想离开抚育她多年的亲人,尽管心中有很多不安,也只能抿紧发冻的紫唇,低垂着头,坚强的不想让亲人为难。

    「娃呀你不要怪六叔无情,六叔真的过不下去才……六叔也舍不得……」说没两句,中年男子便哽咽得说不出声。

    瘦小的胳臂用力拉紧同样无肉的大手。「叔,别哭,娃儿会过得很好,你不用替我担心。」

    「你……你这孩子……我……我舍不得呀!」才说完,泣音一转,男人号咷大哭。

    终究还是舍不得啊,从小养到大的孩子,谁忍心割肉似地送去吃苦,不放在怀里好好疼惜,当成宝宠着?

    可是连年天灾人祸不断,大夥儿收成都不好,几亩薄田实在养不起一家子七、八张活口。听说城主家缺了几个手脚伶俐,听话又乖巧的丫鬟,他那婆娘也不和他商量一声,便自作主张的和里面的管事谈好了,将刚满十岁的娃儿卖入大户人家。

    虽然这娃儿不是亲生的,可养了五、六年总有些感情,况且她小小年纪聪慧又勤快,会帮着打水、捡柴、升火,让人打心里头窝心。

    「叔,你不要难过,人家说城主家又大又漂亮,还有很多饭可吃,我吃饱饱,叔也吃饱饱,大家都不会饿肚子。」少了她一个人吃饭,叔就有银子治他的腿疾,家里人都好过,她该高兴的。

    「娃儿呀娃儿,你怎麽这麽贴心,咱爷俩不去了!要饿一起饿,大不了粥饭再煮稀一点,多加点水,忍一忍总熬得过去。」男子有了回头的打算。

    其实眉清目秀的娃儿是他从山神庙捡来的孩子,当时他与妻子成亲十余年仍未有儿女,见她讨喜却不知怎麽走失了,才会心生不忍带回家照料,一如亲儿疼入心坎。

    不料小娃带福气,才带回家不久,以为不孕的妻子竟接二连三有喜了,一下子家里人口大增,原本这也是好事,但连年天灾加上前些时候为了多赚银两,他替人换瓦时不慎从屋顶摔落,命是保住了,可腿却瘸了,连下田耕作也不行。

    想也是因为这样,妻子才会狠下心要把娃儿卖给大户人家攒点银子吧。

    「六叔,我们很穷,穷得连稀饭也吃不起,卖了我大家才有好日子过。六叔,穷人不讲志气,该低头时就要低头,要是饿死了谁也不会可怜我们。」她知道六叔不是她真的亲人,但他们待她好是真的,会卖掉她也是不得已,如果可以她希望大家都能好过。

    「娃儿……」

    「六叔,别说了,你看我们是不是到了?」小娃制止中年男人的劝说,脚步停在两扇朱红色大门前的阶梯,抬头一看,门上挂了一块匾额,写着「祁府」。

    「是、是啊……」中年男子也没见过什麽世面,光是门口两座雄伟的石狮就够他惊颤了,反应跟娃儿差不多。

    就在两人犹豫着该不该上前敲门时,朱红色大门被人拉开,一位捻着八字胡、约莫五十岁上下的老者走出,他目光精铄,原先有些不耐,在看到门前的两人时,多了点打量。

    不一会,老者对着中年男子开口,「你是岔口村的老六?」看这汉子一副虚弱样,难怪让他等了这麽久。

    中年男子先是愣了一会,才急忙点头,但应答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让老者截断了。

    「我是祁府的管家祁贵,你家婆娘跟我谈过了,那娃儿留下,你上帐房领钱就可以走了。」祁贵也没管他反应,低下头,蹙眉看着不及他腰高的小娃儿,「你就是老六家要卖的娃儿?」

    「是的,就是我。」小娃仰着头,明明心有惧意,却胆色过人的直视冷眼斜睨人的管家。

    「瞧这瘦得没三两肉的胳臂,个矮又没气力似的,你能做什麽活呀?这跟当初说的可不一样。」搓着下巴,他不太满意地打量着她。

    怕无容身之地的娃儿倒也机伶,大胆地往前一站。「我什麽活都能做,只是看起来瘦小了一点,其实我很厉害。」

    「这……」祁贵捻着八字胡搓呀搓地,明显带着犹豫,不一会终於松口,「好吧,这会是府里缺丫鬟缺得紧,我才勉强用了你,你要是不用心做事,我踢你走可是不会犹豫的,懂了吗?我还有很多事得先教教你,在大户人家做事可马虎不得,你这乡下丫头得用心听……」

    也不管她跟不跟得上,转身就走的祁管家开始滔滔不绝的训示,平板的脸上没有表情,一板一眼的说起做下人应有的本分。

    可他走了好一会,叨念了老半天才发现无人应声,回头发现小娃儿竟不在身後跟着,还像根木头似的杵在大门口。

    这下子他可就不高兴了,眼底明显显露出不悦,捻着胡子往回走,大手一伸便是揪住娃儿的发辫往上一扯。

    「啊—— 疼……」娃儿禁不住的喊了一声。

    「还知道喊疼就不笨!怎麽叫你跟着你不走,存心让我发怒是不是?方才不是跟你说过了,进了祁府就得听我的、听主子的,你这会听懂了吗?」真是不受教,呆头呆脑的,他不喜欢乡下人家的孩子就是因为这样,没点见识又不够机伶。

    可府里人手不足却是不争的事实,前些天也不晓得哪个丫鬟撞了邪,直嚷着秋桂院有鬼,吓得不少奴仆纷纷请辞,让他一个头两个大,不少城里人都听说了,也暂时不敢把人卖进府里,他才赶紧又吩咐人牙子把人找来,就是乡下孩子也只能凑合着用。

    这两天进来的几个,除了年长点的可以慢慢教,不少没见过世面的孩子还真给他添了不少麻烦,看来这个傻娃儿也好不到哪去!

    娃儿揉了揉被揪疼的头皮,眼神清明,口齿清晰的道:「管家伯伯,我们还没说好买定的银两,我怎麽可以随便跟你走?」

    怔了怔,祁贵又捻起八字胡,看她的神情多了一分深思。「以为你笨,倒是出人意料的聪慧。但你说错了,买你的价钱之前就谈好,我让老六去帐房领银子,哪错了?」

    「不,之前谈的价码不算,既然是我要卖,管家伯伯不该是跟我谈吗?」

    这孩子说起话来倒是比一般孩子成熟不少,祁贵眼角多了点笑意。「你这娃儿凭什麽跟我谈价?」

    「当然是我跟你谈才算数,管家伯伯不知道吧,我可不是六叔亲生的孩子,并不是非得照你们说的走。」一看对方脸色稍沉,她就知道这方法奏效了。

    「嗯,你挺聪明的。」这娃儿不错,也许多花点钱也没关系,「那你说要多少呢?之前说好是三两,现在给你们五两够多了吧?」

    摇着头,气色不佳的小嘴儿吐出软甜嗓音。「不,是十两银子!而且我只卖给你们十年,不买断,一年一两银子十分公道,我会做很多活儿来证明的。」

    「什麽十两又不买断……」微愕的祁贵本想拒绝,但念头一转,再次审视那张坚定的小脸。「你叫什麽名字?」

    娃儿看了一眼抚养她多年的中年男子,小声地启唇。「风紫衣。」

    「风紫衣……嗯,是不错的名字,可是……」边皱眉边斟酌的祁贵还在考虑要不要用她,毕竟十两银子才买十年,怎麽算都不划算,和他当初的打算差上一大截。

    再说,如果不买断终身就容易有私心,不若买断的丫头忠心,所以祁府多是买断的丫鬟,买断的丫鬟待到差不多岁数时即由主子婚配府内长工,一辈子就这麽老死府里,少有出府嫁人的机会。

    「管家伯伯,买下我你绝对不会吃亏,我人小个矮吃不多,勤奋肯学又听话,以後可以帮你很多很多忙。」风紫衣瞧祁贵不是拒绝而是犹豫,知道自己有机会,连忙说服。

    虽然她真心想帮六叔家度过难关,但也不想自己一辈子就断送在祁府做丫鬟,即便她年纪小,也知道为自己的人生打算。

    听她说起话来挺成熟,他也中意,兴许能安排更难的活给她,思及此,祁贵终於点头,「十两就十两,你可要认真的做事,要是偷懒贪玩,我先抽你十大板子再卖到青楼,让你一辈子抬不起头见人。」

    听不懂青楼是什麽的小娃儿笑得可开心了,小手往上翻,马上就要求银货两讫。「管家伯伯,我的卖身银。」

    「急什麽,让你六叔去跟帐房支取不就得了?」这丫头聪慧得紧,看来他还得多注意她。

    小小年纪就谈了桩好买卖,风紫衣笑逐颜开,连忙回头对一直呆站着的中年男子说话,「六叔,你听到没?等会儿去帐房领十两,可别少了。」

    祁贵脸一绿,反观中年男子却心酸的擦掉眼角的泪痕。这十两能做的事可比三两多多了,这娃儿就是贴心。

    风冷云沉,雨气湿重,一个阴雨天里,瘦弱的风紫衣卖掉自己,抚着挂在衣襟内凤凰图形的金锁片,她知道以後能靠的人只有自己了,就跟……当年的她一样。

    勇敢点,跨出一步,没什麽好担心的,她是卖给祁府了,但仅止十年!

    祁府的花园庭景特地请名家设计过,小桥流水、假山奇岩、花团锦簇融合成一幅美景,更特别的是,这里刻意栽种各式花朵,让四季皆有美景,就是白雪皑皑也能靠着胜雪白梅点缀出绝景。

    不过,脸色明显写着怒意的风紫衣没空欣赏景色,声音拉大的对着无人的庭园恐吓。「小姐,你躲哪去了?立刻给我出来,否则我打断你一条腿,看你下次还能跑多快!」

    当下,繁花盛开的蔷薇花丛忽地抖动了一下,一道鹅黄色的小身影瑟缩地缩缩腿,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拧成皱包子,楚楚可怜地垂着两行泪水。

    八岁的祁天喜已能看出小美人的姿色,柳眉杏眸,肤白胜雪,樱桃般小口红艳欲滴,活似菩萨座前的小仙子,美得清灵,可惜……就是过度天真了点,一听风紫衣的威胁,眼泪就自动滚出来了。

    已经看到花丛一动,主子露出一截衣摆,风紫衣也不戳破,连忙又道:「小姐,你可知道腿断了的人要如何行动吗?那可得手曲着,靠着手肘使力,爬啊爬的,爬到手肘膝盖都渗血了,还得继续爬啊爬……」

    双手叉腰的风紫衣不急着揪出爱玩捉迷藏的主子,她等着对方自个儿乖乖走出来。

    入府月余,她原本被分配到厨房打杂,也因此让她发现祁府有个不好跟外人道的秘密—— 祁府一家老少根本是没心机的滥好人,人家说米一袋十两他们也信,连忙掏钱数银,买贵了还直呼赚到,笑呵呵地四处炫耀。

    也难怪这秘密不能跟外人说,要不大夥儿都一窝蜂来做买卖,就是红月皇朝最富有的祁府也得坐吃山空,就她看,幸好府里还有个忠心的祁贵管家,东看西管的,方让祁府不至於被那些天真的主子败光。

    虽说她才刚来没多久,但主子们的性子她也早就摸透了。

    祁府老爷共有一妻一妾,元配生有长子祁天昊及长女祁天乐,而妾室所出则为次子祁天欢及么女祁天喜,看似妻贤妾娇,有儿有女,堪为人生乐事。

    但几个主子各有毛病,先说老太爷是个顽童,大半时间都在外游历,寻找新鲜事;老爷则是众所皆知的纸老虎,外表严肃实则心慈耳根软;夫人长年茹素,开口闭口都是渡化众人那一套;貌美如花的方姨娘是祁府唯一一个不会把钱财往外搬的人,但她在祁府没有实权。

    大小姐祁天乐年仅十二,虽才貌出众、知书达礼,但绣花扑蝶难不倒,管理祁府却有困难,更别说整日爱逗蛐蛐儿,不喜书本,活似身上长虫般老爱往外跑的二少爷祁天欢。

    至於她眼前这小小姐祁天喜就更没什麽好指望了,让她想怎麽喂饱乞丐、洒大钱可能简单得多。

    不过,有个人是她到现在还没见过的—— 年仅十五便展现过人才智,武艺超群的祁家大少祁天昊。

    听说,红月皇朝创国以来,世代君主皆是以世袭方式代代传承,直到今日仍能维持开国时的荣景,守护四大城池的四大家族功不可没。

    而祁天昊更是四大家族传人中,最让人看好的少年英雄,蒙圣恩封为「昊天神鹰」,更因此提早接下朱雀城城主一位,照说该是能管理祁府跟朱雀城的好人才。

    偏偏近来他醉心武艺,朱雀城的事务是他的责任,听说还管理得不错,不过祁府的家务事,就几乎是由着家人随心所欲了,所以她才会从没见过他。

    本来她也不想插手主子们的事,但最後她实在看不下去了,挥金似土也就算了,反正他们家大业大,足以供其挥霍三辈子,可是见他们一再被人骗,还是用最拙劣的手法骗,就让她不跳出来都觉得自己也被当傻子了。

    没想到这一跳出来管了米粮的事,祁管家便说她是可造之才,随即把她调来祁天喜身边,明着伺候暗着管束,毕竟,祁二小姐可是祁府里最会花钱的人。

    「原来小姐觉得用脚走路太麻烦啊?那往後就都用爬的—— 」

    不待她说完,头上沾满树叶草屑的祁天喜就一脸委屈的出现,星眸闪动泪光,有如蚊蚋的喊道:「紫衣,紫衣,我这就出来,你别生我气,别……别打断我的腿……」

    她一副怯懦的模样,完全忘了自个才是主子,而眼前敢凶她、敢给她脸色看的那个不过是花钱买来的丫鬟。

    「那好,我不跟你计较,你把怀里的小鸟放下。」看惯了对方可怜兮兮的样子,风紫衣面无表情的下达命令。

    「不,我不放,牠受伤了,我要替牠医治。」可怜的小鸟儿,翅膀都摔断了。

    闻言,噘起嘴,风紫衣比千金小姐还威风。「先替自个儿治治吧!瞧瞧你手肘都沁血了,想害我被祁管家罚吗?」瞧这模样,肯定又是为了救这些小东西,不晓得怎麽弄伤自己了。

    一直没发现手流血的祁天喜咦了一声,随即露出令人疼惜的憨傻笑容。「紫衣,怎麽办?好像开始痛了。」

    她暗叹一口气,接过她怀中的鸟儿,「这鸟等会交给祁管家处理,小姐跟我去治手伤吧。」

    「手伤……啊,那我们一起去找大哥拿药,他的伤药很好用哦!这时辰他应该在後山练剑,我们快去找他,迟了他又不晓得会往哪去了。」她一手拉着贴身丫鬟,兴匆匆地朝严禁下人走动的後山禁地走去,脚程快到让风紫衣只有一会空档能把小鸟交给别人。

    不久,後山传来一声哀号——

    「噢!好痛,谁用石头丢我!」可恶,陪着笨小姐满山跑已经够辛苦了,还被人偷袭!

    揉着头的风紫衣拧起小脸,四下找寻凶手,她没瞧见树後俊逸的少主,只弯腰拾起一块翠绿色缀着一抹血红的玉石,不识价值地想往回扔,报仇。

    「别扔、别扔,那好像是大哥的玉佩?」瞧着眼熟,祁天喜连忙出声。

    「大少爷?」不会吧,堂堂祁府的大少爷是个幼稚小鬼头吗?居然会躲在暗处拿玉佩偷袭人。

    「紫衣,你快帮我找找大哥,他一定就在附近。」祁天喜半带忧心地说道:「他该不会受伤了吧?要不怎麽不现身呢?」

    额上的疼痛让风紫衣先入为主对未曾谋面的少主留下不良印象,认定压根不需理会,「小姐不是说大少爷武功盖世,艺超群雄,应该不会有事才是,他就算伤了胳臂断了腿,爬也爬得回去,你不用为他担心。」

    闻言,树後冒着冷汗、没法出声的祁天昊气结在心,却也拿口出不逊的丫头没办法。

    今日,他如往常在後山竹林里勤练家传「昊天剑法」,一招「游龙破水」舞来生动,四方蛰虫惊起,再来「云中刺鹤」,凌厉剑法如狂风扫过,低林间歇息的鸟儿骤然齐飞,拍翅在半空中盘旋。

    陡地,椎心的刺痛由足踝处传来,瞬间让他痛得站不住脚,脸色霎时惨白,一股灼热迅速冲向丹田,直奔胸口。

    腥味无预警的冲至喉间,神智有着短暂的涣散,以剑拄地的他只能勉强撑着身子,可是眼前的视线却越来越模糊,甚至出现三种颜色的叠影。

    他不知道发生什麽事,只隐约得知是毒入经脉的迹象,於是立即盘腿运气逼毒,但全身竟然使不出一丝气力,毒性来得比想像中快速,他只能尽快封住膻中等几个大穴,避免毒气攻心。

    当下,他有些後悔未让侍从跟随,虽然他仍有一丝意识存在,可他明白支撑不了多久,若再无人出现帮忙,恐怕明日此地将多一具屍体。

    恍惚间,他听见细碎的脚步声以及稚嫩的交谈声,赶紧用尽最後的力气投出腰间系着的鹰形玉佩……不料,只换来一个不想管他死活的丫头。

    他气得浓眉一横,腹中气血奔流,只能硬撑起一口气,朝小丫头的方向高声一喊。

    但是,他的高喊声其实并不大,只比自言自语稍微高上一点,在风吹竹林、竹身互相撞击的声浪中几乎细不可闻。

    不过正要拉着祁天喜回府的风紫衣听觉比一般人灵敏,她听见类似呻吟的声音,回眸一瞧,一只动了一下的墨黑靴子便跃入眼中。

    她可以视若无睹,就此转身而去,可是她还没有良心尽失,无法泯灭天良、见死不救的装做没看见,稍稍犹豫了下,便有些不情愿地拨开比她还高的野草,将头一探。

    蓦地,四目相视。

    一双乾净如湖泊的大眼对上深邃似潭水的双瞳,一时间两人皆无语,静得只有彼此眼底的倒影。

    看她回头不动,祁天喜也跟着伸头一探,「啊!紫衣,你找到大哥了,好厉害,我还以为他真的又溜回府了……咦!大哥,你吃到坏掉的果子吗?怎麽一直吐黑汁?我娘说山上的果子不能乱摘,有的会吃死人……」

    已经没力气说话的祁天昊只能在心里深深叹气,为有这样天真的小妹感到万分悲哀。

    犹不知被自家兄长狠瞪的祁天喜一脸开心,秀美的脸庞洋溢无忧的纯真,咯咯地直笑,差点没把她亲大哥给气死。

    幸好是机伶的风紫衣看出端倪,赶紧拉开不知死活的小姐,避免她沾上有毒的黑血,并且镇定的指着脸色由白翻黑的祁天昊。

    「他中毒了。」她语气平静,没有一丝惊慌。

    「中毒?」祁天喜仍一头雾水,不懂什麽叫中毒,迷糊的童颜泛着迷茫。

    「就是……就是会死啦!」不是她要诅咒祁天昊,实在是她想不出更简单的解释。

    一听会死,美丽的水眸立即波光荡漾,盈满泪水。「什麽,大哥会死?紫衣,你快救救大哥!我不要大哥死啦!你快救他……呜……你一定可以……呜……」

    风紫衣揪紧眉头,不甚乐意的说:「可是救他很麻烦。」

    一番话让半昏半醒的祁天昊差点再吐一口血。所幸,这次祁天喜机伶了一点,连忙帮大哥求情,「紫衣,拜托你啦,我也可以帮你忙。」

    「真的?」小丫头闻言眉眼一挑,似有话未完。

    祁天喜未察觉有异,连忙点头,不料,不过半刻钟不到,她就後悔了——

    「这是什、什麽……好臭、好臭!你不要靠近我……快拿开……臭死了!」捏着鼻子,像见到狗大便似的祁天喜连连後退,面色惊恐又害怕地退到百尺之外,怎麽也不肯走近风紫衣半步。

    其实她也不是不想帮忙,只是大哥发黑的脸看来真的很可怕,而且又发出令人掩鼻的腥臭味,她只要一靠近,腹里就无法控制的不住翻搅,捂着嘴直想吐。

    紫衣好勇敢哟!居然敢拿那麽臭的东西敷在大哥的脚上,严肃的表情好像大人。

    「小姐,不要光站着不动,刚刚不是还说会帮忙,那现在还不来扶起大少爷,你想他横死荒郊野外不成?」她到底在逃什麽,不过就是臭了点罢了。

    以前因为六叔家穷,请不起大夫,若有什麽小病小痛六叔都自己上山采草药煮来吃,所以她也跟着认识了一些药草,知道这种「鱼腥草」可以祛毒化瘀,虽然臭是臭了点,但还好这丛生的野草边就有这味药,否则她可救不了他。

    「……臭……」粉脸儿一皱,她一副快哭了的模样。

    风紫衣小大人似的冷哼一声,「臭什麽臭,等大少爷变成一具屍体会更臭,你要看他全身爬满蛆吗?」

    被捣成烂泥状的鱼腥草散发出腐败恶臭的鱼腥味,是难闻了点,但可是穷人治伤的圣品,如果不是这个大少爷运气好,他就真的会是一具爬满蛆虫的屍体了。

    「全、全身是蛆……」连想都不敢多想的祁天喜眼神惶恐,粉嫩嫩的桃腮一下子刷白。

    「快点过来,我一个人扶不动他……」真是的,这大少爷平时是吃了什麽,怎麽重得要命。

    「我……我不敢……真的很臭嘛!」小脸皱成一团的祁天喜只走了两步,呛鼻的味道一冲进鼻间,她又如受惊的小白兔般退得更远,惊吓不已,早忘了她避之唯恐不及的是她亲大哥。

    「你……你再不过来,我就把你最喜欢的栗子花糕吃光光,一块也不留给你!」所幸,风紫衣早就把她的喜好摸透了,想威胁一点都不成问题。

    「不行!不可以吃我的栗子花糕,我是小姐,你是丫鬟……呃!紫衣,你不要瞪我……我……在走了嘛……」呜……紫衣好恐布,两颗眼珠子瞪得好大,像要吃了她一样。

    天性偏软的祁家小姐一瞧见自家丫鬟恶狠狠的眼神,小小的小姐志气立即如烟散去,惊恐万分的颤了一下,不自觉地产生惧意。

    比起恶心的臭味,她更怕紫衣的横眉竖目,光是一瞪,心口咚地一跳,就会让人觉得若是不听她的话,下场一定很凄惨。

    只是凭着两个娃儿的气力要想把中毒昏迷的祁天昊搬回府,实在难如登天,所幸在「搬运」的过程中,毒性得以舒缓的祁天昊曾短暂清醒,让她们不致太吃力。

    第二章

    风紫衣轻轻推开书房的门,先叹一口气,接着跨过门槛,阖上房门,莲步轻移,从移动的速度可以看出她有多不愿意往前行,但再远还是会走到,况且只是房门到书桌的距离。

    再叹一口气,深呼吸,她坐上上好紫檀木做成的椅子,两旁的把手被雕成神兽朱雀样,精致的程度不难看出主子的富有,可惜她的手没有福气抚摸这朱雀有多唯妙唯肖,自从她坐上椅子後,右手固定呈握笔状,左手则只有机会抚摸到轻薄的纸张。

    左手翻页,右手就在总帐簿上誊誊写写,字迹颇为娟秀,看得出勤练过的痕迹,突然,一笔帐目让她揪紧眉头,暂想不通,也就作罢,左手离开细目帐簿,手肘一弯,手掌搭着下巴,她发起呆,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一想起往事,她就後悔万分,她人生中做的第一件错事就是七年前救了中毒的祁天昊!

    想当年,她辛辛苦苦救回祁大少爷,他却恩将仇报,才导致她现在这不上不下的困境。

    第一年,祁天昊说:「你很聪明,反应敏捷,只要多用点心,日後必有益处,我现在先教你读书识字。」

    自己当时有多错愕,她到现在都还记得—— 整整一刻钟阖不上嘴。太奇怪了吧,她不过是一个买进府里的丫鬟,就算多有文采也不可能变成千金小姐,到底为什麽要这麽为难她?日後能有什麽益处?考状元吗?

    偏偏反对无效,大少爷一句「你没写完一百个生字,脚就别给我踩上地,不然我打断你的腿」,让她的反对立即吞回口中。

    听到曾经威胁别人的话被用在自己身上,对她来说实在讽刺,不过她对这不熟悉又听说武功很高强的大少爷没辙,只好乖乖的学。

    第二年,祁天昊说:「光是练字不能有所用亦是枉然,你现在可以开始学记帐理帐,日後必有益处。」

    又是有益?她实在不懂,她又不当帐房先生,对她来说到底哪里有益了?

    但那把企图打断她腿的折扇从她小腿上移到手腕,对她的威胁都一样,她只能把怨气往肚里吞,开始学记帐理帐。

    为了方便学习,加上她学习帐务时常要到子时之後才能休息,隔年,她便从下人房搬出,祁天昊特将书房旁的房间整理给她,成了她专属的房间,布置雅致。

    第四年,当她端着祁天喜的膳食绕过回廊时,帐房先生特来询问,二房的丫鬟向帐房提前支领例银,这银子拨不拨?她一惊,什麽时候她除了理帐外,还多了拨款的权?一问才知,又是祁天昊搞的鬼。

    自此,祁府的大小花用全让她一手控管,这年以後,她的手再没空端膳食,遂作主替祁天喜安排了两个她找的丫鬟,祁天昊也没有意见。

    再隔年,祁府名下大小商铺的管事也来找她议事,问她纺纱的成本涨了,售价是否要跟着调涨?今年上呈进京的贡品数量会不会有问题?跟玄武城的生意往来似有亏损……

    当时,祁天昊留了一纸短笺,说明他有事外出,由她暂代祁府大小事务,末句仍是「日後必有益处」,她百般无奈,只能硬着头皮接下,不料隔月祁大少爷回府,却再也没接回管理祁府的职责。

    之後,为了巡店及跟管事们议事,她必须更为得体,因此不能再穿下人的衣服,另一方面,不做下人事务的她几乎都跟祁家主子生活,吃食也不再跟下人相同,於是渐渐地,她的吃穿用度亦比照祁家主子。

    去年,她狠狠揪着祁二少爷的耳朵,把他从青楼名妓的寝房拉出,又一板一眼在街上教训洒大钱救助乞丐的祁二小姐後,确立了她在朱雀城的地位。

    自此,朱雀城的居民都知道,朱雀城是祁天昊管的,祁府是风紫衣做主的。

    这些日子她也渐渐想通一件事,所谓的「日後必有益处」原来不是指她会有益处,而是祁天昊会有益处。

    自从把管理祁府的职责交给她之後,他大少爷除却城主之责,便多了不少时间游山玩水,想想,这次他离府好像近两个月了……哼,她被锁在这大宅院,他倒好过了,乐不思蜀,都不知道要回来,枉费啊,她当初为什麽要救他?他根本是……

    「恩将仇报!」

    「你说什麽,怎麽不大声点?」折扇一敲,落在朱雀样式的椅把上,传来紮实清脆的响声。

    闻声,风紫衣吓了一跳,霎时回过神来,一抬头,正好迎上一双深邃的眼,当下,她脸色微微泛红,下意识往椅背靠了点。

    「大少爷……你回来了?」不知道回来多久了,怎麽走起路来无声无息,她这发呆的蠢样,不晓得让他看多久了?

    「嗯,辛苦你了。」冷凝的脸在看到她的表情後放缓,微微勾起唇角。

    祁贵说女大十八变倒是真的,不过两个月不见,这十七、八岁的小丫头,又多了些小女人的韵味,至少不说话的时候是。

    看他风尘仆仆的样子,一身青衣虽乾净,却带了些许沙尘,她随即疑惑的问出口,「大少爷还没梳洗是吗?」

    「嗯,我刚回府,听祁管家说你在书房理帐,就先过来。」瞥过她眼下的阴影,想来这个月换季,商铺的事务肯定让她好些天没睡好。

    他不是不心疼,也知道让一个姑娘家处理这些事务是很辛苦,偏偏他必须这麽做,要不怎能放下祁府大小事安心出远门?

    当年他上山练武却误让毒虫咬伤,是这丫头救回他的命,也是这一救让他得以认识她。

    家人的性格他很清楚,他身上还有身为城主必须担负的责任,实在无暇顾及其他,以往也只能由着家人,後来知道她的聪慧,还有天喜对她的百依百顺,才让他决定试上一试。

    他亲自教她临摹习字、读书识文,不仅放权让她管祁府内外事,连商铺的事也放手给她,事实证明,他没有看错人,她的确是个人才。

    「我理帐,大少爷过来做什麽,要帮我看这些帐本吗?」风紫衣嘴里埋怨着,眼里心底倒有些暖烘烘。

    原来他还没回房,知道她在书房就先过来了,也还不是这麽没良心。

    「你这丫头就知道挖苦我。」他顺手一个弹指,在她额上留下一个红印,看她脸一皱,嘴角上扬得更高,「没的事,我特地先来看你有没有趁少爷出门时偷懒。」

    在外头四处跑时,每每想起家,他总第一个想到她,一回来,自然就来看她,彷佛只有这样,才有真正回到家的感觉。

    「会痛啦!」放下手中的毛笔,她瞪他一眼,抬手揉揉额头,刚刚那点暖意全散了,「还说我偷懒,最偷懒的就是你,出去游山玩水可快活了,当然不想回来接我手上的事。」

    被他一闹,她也乾脆的收起「大少爷」的尊称,直接你你你的叫。

    「胡说八道,我出去是有要紧事,哪有你说的快活。」他失笑,在外奔波几个月,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想逗逗这丫头,果然不让他失望,她的神情还是这麽鲜活有朝气。

    方才那女大十八变的感慨也全变了样,他左瞧右看,又是他逗了好些年的小丫头了。

    瞧她又瞪了他一眼,他刻意抬起大掌往她头上揉了几下,小姑娘一早编实的发辫顿时乱了,看来有些滑稽。

    「你可恶!一回来就知道欺负我,我又没说错!」风紫衣使劲拍掉作乱的手,反正他是练武之人不怕痛,她每回打他都是真的出力打。「你又不是小孩子,别玩了。」

    果真如她所料,祁天昊一点都不觉得疼,顺手拉掉她两边的发束,嘻笑着完全没有刚刚正经的样子,「还是这模样适合你,我瞧你以前都像个疯婆子在看帐,你要束起发结了辫,我还不习惯。」

    「还不是你害的!看帐看到子时,一早又得起来习生字,谁还管束不束发!」她气呼呼的抢过他手上的束发锦绳。她真不懂他,怎麽在外人面前威风凛凛的朱雀城城主,到了她面前就变了样,老爱戏弄她。

    顺了顺长发,她将发分成两大束,就着其中一束又细分三束,快速的编起发来,不料,本来俐落的动作却让突然插入她发中的顽皮手指打断。

    她一手扯回长发,脸蛋似羞似恼的红了。「玩够了没?我这帐还没算完,你不帮我也别碍着我!」

    「你这丫头越来越没大没小,竟然说主子碍着你了?」他又忍不住手痒的往她头上敲了一记,只是这次很轻。

    对他而言,经过这些年的相处,她就像他另一个妹妹,而不只是一个买进府给主子使唤的丫鬟,加上她帮了他许多,说是家人也不为过,动作自然也就亲昵了些,两人的相处方式一直是如此,却没人注意到这早过了主子与下人的分际。

    「……明明就是还不承认……」

    「咕哝什麽,老爱把话说在嘴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骂我。」不顾她的阻拦,他拉过她编了一半的发,重新梳理,「女孩子家,编起发来随随便便的,你下次得放慢点。」

    「你要是肯多看几本帐簿,我就有时间慢慢编发了。」她挑衅的双眼直勾勾盯着他,不料他但笑不语,激得她嘴嘟得高高,甚是不满。

    这会,他不说话,她也不开口,不过他手上的动作倒是没停下,发束在他手掌中交叉游走,一样的动作,他做起来却比她仔细流畅得多,不会有细发散落。

    顿时,风紫衣觉得气氛有些暧昧,坐在椅子上让他弯腰编发的她,看不到他的表情,突然不知要开口说什麽,就这麽沉默了好一会。

    「怎麽,生气了?」

    头上传来他低沉的声音,热气呼在她头顶,她却觉得耳根都热了,不想让他察觉异状,连忙摇头,「才没,我懒得跟你生气。」

    「你当然不能生气,瞧我替你编的发多漂亮。」缠绕上细红锦绳,两条整齐的发辫服贴在她肩上,他颇为满意。

    本想道谢的她却突然想起什麽,眉眼霎时往下沉,口气不悦的挖苦。「你上哪学这……这编发的手艺?挺纯熟的,该不会是在游山玩水时顺道风花雪月了吧?」

    「你在乱想什麽?你忘啦,我以前不是常帮天乐、天喜编发,难不成你跟天乐她们有什麽不一样?」都是一样的长发,哪需要什麽技巧,就只有她没耐性,才会编个发也零零落落。明明千金小姐的才识都学了,还是这麽毛毛躁躁。

    「是喔。」跟她想的不一样,那很好,她该放宽心的,只是心里又有些莫名的不舒坦。

    祁天昊直起身,像哄小孩般拍拍她的头,「就爱胡说八道,我先回院落梳洗,晚点我约了人,不在府里用膳,祁贵这会出门办事了,要是他问起跟他说一声,免得又大惊小怪的沿街找人。」

    「知道了。」应了声,她心里放了话却不能问。

    不一会,门阖上,她心里那股酸酸涩涩的感觉也更浓了。

    她跟天乐、天喜一样有什麽不好的?为什麽她要觉得不舒服?

    站在亭下的女子,有张娇艳的鹅蛋脸,颇具媚色的丹凤眼,身材高?有致,相较於祁天喜如海芋般清灵脱俗的美,女子俏生生的美更贴牡丹的妩媚,只是年岁还轻,假以时日当艳冠群芳。

    这人风紫衣认得,是祁天昊挚交好友金准之的亲妹金灵灵,金准之爱四处游玩交友,即使是跟祁天昊到了朱雀城也很少上祁府拜访,倒是金灵灵因为跟祁天乐有些交情,所以她见过几面,不过都是远远看到而已。

    天乐曾赞她不若外表那般高傲难相处,实际上是个颇为率真、爱恨分明的人,不似现下的千金闺秀总是嘴里一套、心里一套。

    风紫衣却不懂自己在不高兴什麽,天乐赞扬金灵灵关她什麽事,为何她心里要发闷发慌?尤其对方现在正跟祁天昊贴近着说话,竟让她有种东西被抢走的错觉,不舒坦直在心底蔓延。

    「丫头,你呆站着做什麽?」

    回过神,她抬起头,顺着凉亭的方向看去,金灵灵已经从另一边离开,唤着她的祁天昊,看来心情不错。

    既然他已经看到她,她要是往回走,反而显得作贼心虚了。

    风紫衣整了整心神,脚步一踏一点,鞋尖的团花饰物随之轻摇摆荡,衣袂飘飘,缓缓来到他跟前。

    「大少爷,早。」瞧他不晓得发现什麽宝,这麽高兴的样子,难不成是人家小姑娘答应许给他了?

    思及此,她脸色更为黯然。

    「还早?丫头,都日上三竿了。」他啜饮一口茶。灵灵报了消息,说他找了许久的东西有下落,让他心情很好。

    「我现在才见得到你,当然这时候道早。」想想,顿觉自己这话说来像在拈酸吃醋,暗红浮上脸,连忙转了话题,「以後别老叫我丫头,我已经十七了。」

    祁天昊心情好,不在乎她的脸色语气不佳,顺手拍拍她的头,「我看你也没高多少,个头看来明明还是个小丫头。」

    「天喜也不高,怎麽你不叫天喜丫头?」这次她一样使劲的拍开他的掌,一点也不怕惹恼主子。

    自从她当了祁府的家之後,跟主子们的感情就跟家人一样,叫他们名字也叫习惯了,唯独……对祁天昊她总爱偶尔喊两句大少爷,像是想提醒自己什麽,叫她别忘了自己的身分。

    「嗯……那不一样。」想想,天喜及笄之後,他就没再说过她是丫头,倒是紫衣总让他觉得长不大。

    明明她很聪慧,更是比一般姑娘早熟,但或许是因为这样,逗弄她时,她的大反应总叫人失笑,这点上可就像个孩子了。

    「分明就当我是个孩子……」她着实不喜欢这种感觉。

    方才看他跟金灵灵说话,虽贴近了些,倒仍谨守分寸,两人虽熟悉,但不曾逾越男女之防,言谈间有笑却又不恣意,在她看来,这才是男女相处之道,哪像他们俩,总是打打闹闹、没个正经,像是孩子在玩。

    本来……她也不觉得有什麽不对,但隔了些时候再见金灵灵,那益发俏丽的身段和娇媚的姿容,却像一根刺般扎在她心口上。

    「你是啊。」看小姑娘嘴又嘟得老高,眉毛都揪紧了,他一手捏了捏她粉嫩的脸颊,帮她整成笑脸,他喜欢看她开开心心的。「别愁眉苦脸,当小孩有什麽不好?喜喜乐乐的没啥烦恼。说吧,你这会找我是有事吧?」

    「喔,差点忘了。」本来要反击的风紫衣突地想起正经事,连忙从怀中抽出一本藏青色的簿子,啪啪翻了起来,「这里有笔帐,我瞧着有些怪,但又想不出所以然,你帮我瞧瞧。」

    祁天昊大手一抓,簿子又阖了起来,再一抽,簿子离开了小手,在石桌上摊开,「急什麽,在桌上慢慢翻,我人又不会不见。」

    「那可不一定,谁知道你明天还在不在……」嘴里碎碎抱怨着,身子倒是听话的坐上石椅,右手轻轻巧巧翻起书页。

    一边翻页,她一边在心里埋怨他时常留下一纸短笺,夜半或清晨就离府,随性极了,除了跟他同行的人,谁会知道他什麽时候走?就连她也不知晓。

    「你这话说在嘴里的坏习惯得改掉。」话老在嘴里消散,叫他听不真切。

    「喔。」她随口应着,注意力已经转到帐簿上,没管他说了什麽。

    瞧她专注,他走近她,「找到没?」

    「……嗯……找到了,就这笔帐。」她侧头想叫他过来看,不料他已经走到她身後,弯了腰帮她看帐。

    两人的距离很近,这样抬头看他,比前两天在书房的姿势更暧昧,她头再抬高些就能碰到他的下巴。

    顿时,心跳卜通卜通的声音,风紫衣自己都能听见。

    「嗯,这笔帐是有问题,你提点一下吴管事,这岩盐打北南运,多少有些亏损很正常,但每年损耗的量差不了多少,叫他吃东西要擦嘴巴,别让我亲自帮他擦。」没发现盯着他看的眼神,祁天昊沉吟道。

    祁家的商铺不少,手底下的管事数十个,更别说下面的夥计难算,人一多,难免会有人手脚不乾净,只是水至清则无鱼,贪点小钱,基本上主子们都不会为难,这事当家这麽久的紫衣必定知道。

    但这小丫头也机伶,几个管事这些年虽服了她的本事,但要她在这事上作主还是略嫌名不正言不顺,所以得借他的手。

    「怎麽?你要留他?」收回观察着他的视线,她指着一笔帐,颇为不满的说道:「这次近百两呢。」

    她还以为他会大刀阔斧的办了他,毕竟这个在她面前爱闹的主子,在外人面前可没这麽温顺,光是脸一冷就能吓坏不少人。

    「就说你这性子别老是这麽急躁,你想吴管事都什麽年岁了,再两年照祁家的规矩就得回家养老,所以你想他这次为什麽会这麽急?」

    「他想攒钱养老。」

    鼓励的摸摸她的头,这是习惯使然,他没瞧见姑娘家因此又红了脸。「就是,得饶人处且饶人,这回就算了,当是主子感念他的苦劳,要你提点他是别让他还有下回,若是教坏底下的人就麻烦了。」

    她抬手轻抚脸颊,想消点热气,不让他察觉,「喔,知道了……对了,你认识玄武城的花总管吗?」

    「紫衣,你见过他?」祁天昊的声音骤冷。

    「怎麽了?」抬起头,瞧他难得一脸严肃,还叫了她的名字,风紫衣留了心。「我没见过他,只是听说他有上门拜访,我那天也不在,去城外巡铺子了,是祁管家跟我提到,但那人也不是找我的,听说是找你,难道你不认识?」

    朱雀城跟玄武城虽说做生意好些年了,但也只是刚好买卖双方都是城主,实际上往来的是底下的管事,她没见过玄武城城主,也不认识那个在城主家做事的花总管,实在不明白那人找上门要做什麽。

    她暗自猜想,也许是祁天昊的旧识,但这会见他表情有异,倒有些奇怪。

    「我知道了,往後这人上门,我若不在就打发他走,你别自己见他,听懂了吗?」他口气一沉,手还扣着她的肩膀,虽不重,却有不容拒绝的气势。

    「为什麽?」他这麽慎重实在启人疑窦。

    他没有回答,手上力道加重几分,「答应我。」

    「知……知道了,大少爷,你这麽用力,我肩会疼。」她吃痛的皱紧小脸,将身子挪了挪,避开他的手。

    他这才连忙放开手,神色歉然,「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我不懂,为什麽……」

    大掌一伸,越过她的身子,祁天昊将石桌上的帐簿阖起,递给她,正好打断她的话,「好了,没问题就把帐簿锁回书房,准之在凤凰客栈设了宴,我去赴宴,午膳不在府里用,你跟祁管家说一声。」

    「我……」她一站起身,人已经背对她走远了,她嘟嘟囔囔的抱怨着,「我又不是你跟祁管家的信差……」

    她实在好奇,到底是什麽事要这麽瞒着她?接着心里又不免有些涩然,这回他回来,倒是有许多事都不能跟她说了。

    金灵灵跟他谈了什麽,她不敢问,还以为他仍会像往常一样主动提起,这回却没;花总管的事,她已经问了,他却避开……

    虽说天气已经有些凉意,她还是在亭子里待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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