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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月试阅 ✿] 聆月《谈情说案奇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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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爱 发表于 2023-3-27 18:46:3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书名:《谈情说案奇女子》
作者:聆月
系列:蓝海E134701-E134704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23年03月29日

【内容简介】

问:跟喜欢的人在同个部门任职的好处是什么?
答:查案之余可谈情,公费恋爱你值得拥有!

龙凤胎哥哥意外摔伤昏迷,为了保住哥哥心仪的官位,
姚征兰大着胆子冒充哥哥去大理寺报到,
谁知刚上任第一天就被大理寺正顾璟给识破了。
梁国公世子顾大人向来刚正不阿,断然驱逐,
姚征兰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最后还是靠强大的办案实力终于得以留下,
谁知她追查兄长意外事件时竟被骚话不断的南阳郡王李逾盯上,
一路纠缠到衙门的结果就是她每天都战战兢兢生怕自己哪天露出马脚,
大理寺的同僚一开始很看不上这个靠美色上位的姚评事,可是──
密室谋杀案,她破了;神秘蛇毒案,她破了;李代桃僵血衣案,她还是破了……
对此,姚征兰只想说:破案我可以,美色上位我真的不行,求哥哥速醒!


  第一章 小姐断案如神

  过了中秋,午后的阳光便一日比一日地温柔下来。

  承恩伯府兰苕院,一株硕果累累的石榴树旁放着一张圆石小桌,姚征兰手握一颗石榴充作惊堂木,正假扮说书先生绘声绘色地给手帕交温玉薇和今日刚认识的朋友武宜君讲着一桩凶杀疑案。

  「……这人死在自己家中,凶器却在一墙之隔的邻居房里,县太爷当然要怀疑是邻居杀人。将邻居拿下之后,邻居却连连喊冤,称案发时自己正与儿子在河中摸鱼,并不在家,有路过河边的村民可以作证,县太爷传来那村民一问,果真如此。那么问题就来了,死者在自己家中被杀,凶器又是如何凭空跑去邻居家中的呢?」

  温玉薇和武宜君听得入神,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姚佩兰正要继续往下说,院门口忽然一阵喧哗。

  「寻幽,寻幽,出来!」

  「四小姐,您有什么事待会儿再说成吗?二小姐这边有客人在呢。」入微正在院门口与温武二人带来的丫鬟聊天,见府里的四小姐姚佩兰带着人气势汹汹而来,忙上前拦阻道。

  「啪!」

  「反了,你一个丫鬟敢挡小姐的路?知道有客人在还敢如此没规矩,这是要下四小姐的脸还是丢伯府的脸?」春鸢劈头就打了入微一巴掌,骂道。

  寻幽与入微是自小伺候姚征兰的,情同姊妹,见入微被打,寻幽忙跑过去将她扶至一旁。

  「诶?你别走,找的就是你!」春鸢一把揪住寻幽的衣襟道。

  「你干什么动手动脚的?放开。」寻幽挣扎。

  春鸢一人制不住她,旁边的人又要去帮手,眼看场面要乱,姚佩兰却仍似事不关己一般在一旁优哉游哉地看戏,姚征兰只得上前喝道:「都住手!」

  姚佩兰这边的丫鬟虽大多不把这个不是主母亲生又在穷乡僻壤长到十九岁才回府的二小姐放在眼里,但毕竟众目睽睽,也不能太过分了叫人拿住把柄,于是都停了下来。

  姚征兰走到姚佩兰跟前,平静道:「四妹妹,不管有什么事,可否等客人走了再说?」

  姚佩兰瞟她一眼,嗤笑一声,道:「怎么?现在知道丢脸了?怕丢脸你好好管教下人啊!偷东西偷到我院子里去了,胆子不小!」

  「偷东西?」武宜君眉头一皱。

  温玉薇春鸢是见过的,知道是姚征兰的手帕交,这武宜君却是个生面孔。

  见她似有追根究底之意,春鸢忙道:「没错,寻幽这丫头今日藉着去我家姑娘院中送糕点之机,偷了我家小姐一支杏叶镶南珠金簪。」

  「我没有!」寻幽喊冤。

  「你还敢不承认,那簪子现在不就明晃晃地插在二小姐的头发上吗?」春鸢张嘴就来,斜歪着眼看着姚征兰道:「二小姐,即便你今日有客人来,没有可以拿来充场面的首饰,也不能指使丫鬟去偷我家小姐的啊。」

  温玉薇和武宜君不由自主看向姚征兰发髻上那支造型清雅做工精致的杏叶镶南珠金簪。

  「你胡说,那明明是……」

  入微回过神来,刚欲替自家小姐分辩,姚佩兰闲闲地打断她道:「二姊姊,你若真想要这支金簪来充场面,跟妹妹说一声也就是了,难不成妹妹还会吝啬一支金簪不成?何必指使下人来偷呢?」

  「嘴里说得大方,既然不会吝啬一支金簪,你现在过来发难又是为何?」武宜君瞪着姚佩兰。

  春鸢抢着道:「这要和偷能一样吗?二小姐若是问我家小姐要,我家小姐为人大方,送她也无妨。可她指使丫鬟来偷,若不及时加以惩治,待这丫鬟偷习惯了,改日偷到各位来做客的小姐夫人身上,岂不是败坏我承恩伯府的名声吗?」

  「我没有,你冤枉我。」寻幽都快急哭了。

  「你竟敢不承认?」春鸢一副诧异的模样,回身从身后丫鬟手里接过一只食盒,打开盖子拿出一碟子桂花糕来,绕过姚征兰直接端至温玉薇和武宜君面前,道:「请两位小姐做个见证,看看这碟子糕点,是否与二小姐用来招待两位的一样?」

  「是你们从我这里抢去的,自然是一样!」温玉薇等人还未说话,寻幽便气苦道:「今日一早小姐便吩咐我说,温小姐跟她约好了下午要来做客,她就好吃那一口我做的桂花糕,让我尽早准备。谁知上午我刚在厨房做好了桂花糕,漱春居的夏纨便过来说四小姐想吃桂花糕,强行将我刚做好的桂花糕拿了去,我只得重新准备材料再做一次。如若不然,一碟子桂花糕,我何至于从上午一直做到下午?」

  「你竟敢如此抵赖?你把脚抬起来!」春鸢凶悍道。

  寻幽一时没明白她什么意思,愣着没动,春鸢走到寻幽跟前,一把撩起她的裙摆。

  寻幽惊叫,「你干什么?」

  春鸢冷嘲道:「这里都是女子,装腔作势给谁看?你不是否认去过漱春居吗?你把右脚抬起来。」

  寻幽莫名所以地被她抓着裤腿将右脚抬了起来。

  「两位小姐请看,她说她没去过我们四小姐的漱春居,那她鞋底这片瑶台玉凤的花瓣又是从何而来呢?众所周知,我家四小姐最喜欢瑶台玉凤,这满伯府除了四小姐的漱春居外,别处是再没有这种菊花的。」她一边说一边当着众人的面从寻幽鞋底抠下一片白色的菊花花瓣来,并拿去给温玉薇和武宜君过目。

  见两人看着那片花瓣不说话,她语气得意而暗藏讽刺地问:「两位小姐认得瑶台玉凤吗?」

  武宜君将门出身,哪儿耐烦受这等闲气,正待给这不知上下的丫鬟一点颜色瞧瞧,姚征兰走到姚佩兰面前,拔下头上那根金簪递给她,道:「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你走吧。」

  「小姐!」入微和寻幽同时大叫。

  「这便算了?那丫头你不惩治惩治?」姚佩兰瞟了眼寻幽,「若是二姊姊碍于有客人在此不方便惩治丫头,妹妹可以代劳。」

  说完,她朝春鸢等人使个眼色,春鸢带着同来的丫鬟婆子去抓寻幽。

  入微哪肯让寻幽被她们带走,和几个丫鬟厮打在一处。

  「姚佩兰,你不要太过分了!」姚征兰盯着眼前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一双黑眸隐隐冒火。

  「二姊姊,我不知道你外祖家到底是个什么规矩,才把这丫头惯得胆子跟天一样大,咱们承恩伯府的规矩可是严得很,像她这样手脚不干净的人,打上三十大板都算从轻发落了。」姚征兰晃着手绢做扇风状,眼睛看着别处,意有所指道。

  姚征兰缓缓地将金簪插回发髻上,喝止了那边闹成一团的丫头,回身向温玉薇和武宜君赔罪道:「实在对不住,我这里现下有事要处理,要不改日……」

  「改什么日啊,你四妹妹选在这时候发难,恐怕就是想让我等做个见证。既如此,兰姊姊,你不必顾忌我们,该如何处理便如何处理吧。我等也不是长舌之人,今日之事,见过便忘,断不会外传半个字。」温玉薇斜瞟着姚佩兰道。

  姚征兰知道她这般说存的必是留下替自己撑腰之意,但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

  武宜君虽然与姚征兰相识不过半日,却也是相信其为人的,道:「姚家姊姊,你就当满足我们一回好奇心。玉薇说你三舅便是朝中那位断案如神的提刑官陆大人,而你们兄妹与他感情深厚,甚得真传。既然四小姐说你的人偷了她东西,你便来将这案子断断,就当是让我等深闺女子开开眼界。」

  姚征兰叹了口气,道:「好吧。」她转向姚佩兰,问道:「你说我指使寻幽藉送糕点之机去你院中偷了这支杏叶镶南珠金簪,除了寻幽脚底的瑶台玉凤花瓣外,还有何凭证?」

  春鸢赶紧给姚佩兰递上一张票据。

  姚佩兰用涂着蔻丹的纤细手指捏了那张票据,向温玉薇和武宜君展示一番,对姚征兰道:「看清楚了,这是我在金雀斋购买这支金簪时金雀斋给我开的票据,上面画着这支簪子的形状,写明质地,还有金雀斋独有的签章,你有吗?」

  入微看清了那张票据,道:「我们也有。」

  说罢转身跑进房中,到姚征兰的房间里去寻找购买金簪的票据。

  众人在外头足等了一刻钟也不见入微出来。

  春鸢跑到房门口冲着里面冷嘲热讽,「这么长时间,便是藏在老鼠洞里也该找出来了吧?没有就没有吧,难不成你还想躲在里头伪造一张?」

  入微手足无措地来到门外,看着姚征兰红着眼要哭不哭道:「小姐,票据找不到了。」

  姚佩兰见状,嗤笑出声,用帕子掩着嘴道:「二姊姊,你们主仆二人不去登台唱戏,真是可惜了。」

  姚征兰望着入微温声道:「无事。」又对姚佩兰道:「既然你有两样凭证,那我们便一样一样来验证吧。」

  春鸢向天翻白眼。

  姚佩兰一脸不屑,「铁证当前,我倒要看你如何颠倒黑白。」

  姚征兰转向寻幽,「现在我问你的问题,你一定要仔细回答,丝毫不能有所遗漏。」

  「小姐尽管问,我如有半句虚言,便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寻幽泪眼汪汪道。

  今日在场这么多人,若她让四小姐诬陷成功定了偷盗之罪,她一死容易,小姐以后在伯府的日子可就更难过了。

  「我问你,今日从你起床之后,都去过哪些地方?」

  姚佩兰见姚征兰郑重其事地问出这样一个问题,冷不住哼笑一声,道:「二姊姊,你莫不是在拖延时间,好等大哥哥赶回来与你解围?」

  「你们问了我丫鬟许多问题,就不许我问这一个?便是公堂之上也没有只准原告发问,不准被告辩解的道理吧。」姚征兰冷言道。

  姚佩兰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寻幽仔细回想着道:「今日我在院里用了早饭,便去了厨房做桂花糕,一早上都在厨房,直到方才端了糕点回来,并未去别的地方。」

  武宜君击掌道:「这便容易破案了。既然寻幽说一早上都在厨房做糕,做完便直接回来了,那我们只需招来在厨房当差的丫鬟仆役问问,只要时间对得上,那不就证明寻幽的清白了吗?」

  想不到姚征兰一口回绝,「不必如此麻烦。」

  与此同时,温玉薇也按着武宜君的手,暗暗对她摇了摇头。

  武宜君见状,细细一思量,便是义愤填膺。

  姚征兰虽然贵为伯府嫡女,但因自幼便失去生母之故,一直在千里之外的外祖家长到十九岁才回来,这府中众仆役自然只认如今主母亲生的四小姐为主,哪个又肯为姚征兰的丫鬟作证来得罪四小姐和当家主母呢?

  武宜君的提议本来正中姚佩兰下怀,见姚征兰一口回绝,姚佩兰心中顿时老大不解。

  春鸢也是不明所以,开口问道:「那接下来二小姐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人不必问,去厨房看一看还是有必要的。」姚征兰转身看向温玉薇等人。

  不等她开口,温玉薇便道:「那我们也要跟着去看看。」

  一行人便鱼贯出了兰苕院,往前院的厨房走去。

  姚佩兰满心的不耐烦,走路之时头上步摇玲玲直响。

  春鸢在一旁察言观色,见主人不快,便凑上前去低声道:「小姐,奴婢看二小姐一路都低着头心事重重的,此去厨房怕真是只为了拖延时间,待会儿到了厨房她再看不出什么来,您便尽可向她发难了,而厨房本来就没什么可看的。」

  姚佩兰心里这才舒服了一些,道:「她仗着是父亲原配所生,不敬我母亲,平素又油滑如鱼,叫人拿不住她的错处,此番看我不狠狠给她个没脸!」

  春鸢偷笑道:「那是。自今日之后,这些和她一样没规矩的武将家的小姐,怕是再也不好意思上门与她结交了。她无人结交,便听不着外头什么消息,待她真的嫁入卢家,卢家一定会提携三少爷的,四小姐您这是不声不响地帮了夫人和三少爷一个大忙啊。」

  姚佩兰抬手扶了扶并不歪斜的发髻,慢条斯理道:「他们才是我的骨肉至亲,我不帮他们,难道还帮别人不成?」

  主仆俩正嘀咕着呢,走在前头的人却突然停了下来。

  春鸢扶住险些撞到走在前头的武宜君身上去的姚佩兰,嚷嚷道:「怎么回事?怎么不走了?」

  这是厨房通往后院的必经之路,两侧栽种着半人高的月季花,后院奴婢来往厨房都得从这条并不宽敞的园中小径中过。

  「寻幽,我问你,在你去厨房或是从厨房回来之时,可曾在这条路上遇见过什么人?」姚征兰问。

  寻幽仔细看了看四周,道:「我回来的时候就在这附近遇见了一位往厨房运木柴的老婆子。」

  「此路狭窄,若是迎面而来一个挑柴的婆子,你势必要给她让路的吧?」姚征兰道。

  寻幽点头,「我当时是给她让路了。」

  「在哪里让路的?」

  「就、就在那里。」寻幽指着道路左侧一排月季花中间唯一空缺出来的草丛道。

  姚征兰拔下发上银簪,过去在草丛里一顿拨拉后,自语道:「果然如此。」

  「兰姊姊,你发现了什么?咦?这不是瑶台玉凤的花瓣吗?这一路走来也未见附近有瑶台玉凤,这里怎么会有瑶台玉凤的花瓣?」温玉薇不解道。

  武宜君也凑过去看了,确定那草丛中的十几片白色花瓣,正是瑶台玉凤的花瓣。

  「除了花瓣之外,草叶子上这些白乎乎的东西是什么?」

  姚征兰摘下一片沾着白乎乎不明污渍的草叶,站起身道:「这是浆糊。」

  武宜君伸手掐了一段草叶捻了捻,道:「奇怪,还真是干了的浆糊。」

  姚征兰回身看向面色不大好看的姚佩兰主仆,道:「现在大家明白,寻幽的鞋底为何会黏有瑶台玉凤的花瓣了吧。」

  「明白什么呀?就算此处也有瑶台玉凤的花瓣,也不能证明寻幽就没去漱春居。」春鸢知道此番若是功亏一篑,回去小姐必然又得拿自己出气,遂作困兽之斗。

  姚征兰不与她分辩,环顾众人道:「大家知道,这两天没有下雨,所以地上没有湿泥。纵有湿泥,寻幽不是打扫庭院的粗使丫鬟,而府中各条道路都铺有路砖或石子,等闲她也踩不到湿泥上去。可是若无湿泥这等黏腻之物附着,本无黏性的花瓣又怎可能牢牢地黏在她的鞋底,让她从别处走到兰苕院都不掉呢?所以,自春鸢从寻幽脚底发现花瓣的那一瞬起,我便知道,这花瓣不是自己黏到寻幽的鞋底下去的。寻幽,你把鞋子脱下来。」

  寻幽赶紧脱了右脚的绣鞋递给姚征兰。

  姚征兰将鞋底向上,当着众人的面用银簪从鞋底撬出一片还黏着两片花瓣的板结状物,道:「大家请看,这是什么?」

  温玉薇和武宜君凑上来细细一看,武宜君道:「虽然已经脏污不堪,但看质地是乾掉的浆糊无疑。」

  说完两人便拿眼睛去瞧姚佩兰主仆。

  「就算是,那也不能证明寻幽就没去过漱春居。」春鸢外强中乾道。

  「你方才不是说,整个府中除了四妹妹的院子,别处再无瑶台玉凤,所以才凭寻幽鞋底的花瓣断定她去过四妹妹的院子吗?如今证明除了四妹妹的院子,这外头也是有瑶台玉凤的花瓣,是否就可以证明,这所谓的证据其实是有人故意设计?」姚征兰道。

  春鸢支支吾吾不敢应承,只拿眼睛去瞧自家小姐,姚佩兰却是狠狠一把将她搡开。

  「说话啊,刚才在兰苕院不是还说得头头是道句句在理的吗?现在怎么又成了个锯嘴葫芦?」武宜君抱起双臂道。

  春鸢见姚佩兰如此,深知自己是绝讨不了好了,遂将牙一咬,作背水一战,冲姚征兰高声道:「如你所说,寻幽若是在路上遇到挑柴的粗使婆子,因为让路走出道路踩到草丛之中,那也是偶然之事,旁人怎么能提前预知她将在哪里让开,从而提前洒下浆糊和花瓣设计她呢?」

  「偶然之事?恐怕不见得吧。」姚征兰四处一看,便分开人群冲着小路尽头长在路旁的一株高大的红枫树去了。

  到了树下,她细细查看一番,抬头便道:「那位挑柴的粗使婆子应当是个会抽旱烟的,而且在这棵树下停留了至少半斗烟的功夫,若不是为着守株待兔,她好好地挑着柴,又为何要走到这树下来抽烟?若是临时烟瘾发作,又为何一斗烟都没抽完就又匆匆而出,与寻幽来个狭路相逢呢?」

  武宜君目瞪口呆地看着姚征兰,道:「兰姊姊,你莫不是能掐会算?我看这棵树它便只是一棵树,你怎么能看出个会抽烟的老婆子来呢?」

  姚征兰看她一脸懵懂,忍不住微微一笑,指着树下草丛道:「你看这树下草丛大片塌伏,证明不仅被人踩过,而且那人还在此处长时间逗留,来回踱步,否则不会塌伏得这般平整和明显,而草茎折断处尚且新鲜,证明这踩踏就发生在不久之前。你再看这树干上,可看出什么?看这里。」

  武宜君弯着腰凑上前去,看着那半人高之处疑惑道:「树皮上似有很细微的损伤。」

  姚征兰道:「且这损伤与折断的草茎一样,是新鲜的。那么,是什么东西会在这个高度,对树皮造成这样细微的损伤呢?你再往树根处看。」

  武宜君拨开树根处的草叶一看,惊呼,「是烧了一半的烟丝!」

  姚征兰回过头冲着姚佩兰主仆道:「厨房是否真有这么一位会抽旱烟的挑柴婆子,她又为何会在这里抽半斗烟,要不我们现在一起去问一问?」

  「就算厨房真有这么一位老婆子,就算寻幽脚底是不慎黏上了瑶台玉凤的花瓣,你怎么解释你头上那根簪子的由来?那购买簪子的票据可在我们小姐手中!」春鸢想到还有这个杀手鐧,一时态度又硬气起来。

  「票据在她手中就证明簪子是她买的吗?」姚征兰拔下头上那根杏叶金簪,递给武宜君,「劳烦妹妹帮我读一读,这簪子上刻的什么字?」

  武宜君接过簪子细细一看,簪体上果然刻着几个字。「赠蕙蕙,中秋。」

  「这蕙蕙是谁?」武宜君问姚征兰。

  姚征兰看着面色难看的姚佩兰,问:「四妹妹,这蕙蕙该不会是你的小名吧?」

  姚佩兰咬唇不说话。

  武宜君故意把簪子举到她眼前,「喏,看清楚了,这上面真刻着字,可不是我胡诌。」

  「这字也可能是寻幽把簪子偷回去后,二小姐自己刻上去的。」春鸢道。

  「你——」武宜君挥拳头要揍春鸢,温玉薇忙把她拉回来。

  姚征兰接过武宜君手里的簪子,插回发髻上,道:「你只知这支簪子是我哥哥在金雀斋买来赠与我的,以为偷了票据再来陷害我便可使我百口莫辩,却不知我哥哥送我的每件首饰上面都会刻字。既然春鸢说这字可能是我自己刻上去的,四妹妹,天色还早,我们一道去一趟金雀斋如何?看看这字到底是我自己刻上去的,还是他们应我哥的要求刻上去的。」

  姚佩兰突然扬手打了夏纨一巴掌,骂道:「事情都没搞清楚就敢编排出这等谎言来离间我们姊妹关系,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说罢,竟是带着人转身便走。

  「慢着!」姚征兰忽高声道。

  姚佩兰脚步一顿,回身看着姚征兰道:「二姊姊,妹妹也是一时受人蒙蔽才行差踏错,姊姊如今有客人要招待,我就不叨扰了。待到姊姊招待完了客人,妹妹自会来姊姊面前负荆请罪。」

  姚征兰踱步至她面前,道:「你我本是姊妹,姊妹哪有隔夜的仇?赔罪的话就不必讲了。只不过……」

  她忽的也扬起手来,狠狠扇了姚佩兰身边的春鸢一巴掌。

  这一巴掌真是毫不留情,直扇得春鸢头都侧向一旁,唇角破裂脸颊红肿。

  这伯府谁都知道春鸢是姚佩兰身边最得势的丫鬟,是故姚征兰这一巴掌当众扇出,姚佩兰觉着不是扇在春鸢脸上,倒是扇在自己脸上一般,顿时那张俏脸便涨得通红。

  姚征兰抽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发红的手心,眉眼不抬道:「别说我的丫鬟并无过错,纵有过错,那也是我这个做主人的来管教。纵我管教不了,上头还有父亲和祖母,总有一个能做主的,断断容不得那不相干的狗仗人势越俎代庖。

  「今日我这番话,还望妹妹替我传达下去,务必叫漱春居每个人都记住了,也免得将来再发生这等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之事,损人不利己,徒叫人看了笑话。」

  姚佩兰脸上阵青阵白,带着两个哭哭啼啼的丫鬟愤恨而去。

  武宜君哈哈大笑,抚掌道:「真是痛快!姚征兰,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温玉薇道:「是呀,真是神乎其技!这事儿要是发生在我身上,别说替自己丫鬟做主洗刷冤屈了,恐怕只有百口莫辩被气哭的分。」

  在两人的恭维声中,姚征兰惭愧道:「些微小事不足挂齿,让两位妹妹见笑了。这实在是个不怎么好笑的笑话,两位妹妹听过便忘了吧,下次我讲更有趣的给你们听。」

  两人都是后院长大的闺阁女儿,哪能不明白她的意思,自是满口答应下来。

  「要我说,你对你这同父异母的妹妹也太过宽容了。你瞧瞧,她掐着点的趁我们在这儿来栽赃诬陷你,若非你家学渊源在舅舅那儿学得这一手明察秋毫的本事,今日之事该如何收场?她如此恶毒,你又何必给她留着脸面,叫我们莫要声张今日之事呢?」回兰苕院的路上,温玉薇挽着姚征兰的胳膊,不忿地低声道。

  姚征兰却只是笑了笑,道:「一家人同气连枝荣辱与共,她名声坏了,于我又有什么好处?我与她虽是同父异母,但毕竟同是姚家的女儿。她也及笄了,我和她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应该不会太长,以后嫁了人离了这伯府,少与她来往便是。」

  「说起嫁人之事,你与你那表哥的婚约真的作废了?不可挽回吗?」

  姚征兰点头。

  「为什么呀?你们自幼一起长大,感情不是一直挺好的吗?若不是你大舅舅突然……你表哥得守孝三年,你们早都成亲了。你为着等他耽误至今,眼看孝期将过,怎么这婚约说毁就毁呢?」

  姚征兰道:「你别问了,个中原因,不足与人道。」

  温玉薇听她这么说,知道这是不方便说的意思,便道:「好,我不问便不问,但有一点我需得提醒你,如今你回了京,年龄这么一耽搁也大了,你可得防着你继母以你大龄未嫁为由,为你乱点鸳鸯谱。」

  姚征兰抬眼看她,「你为何突然与我说这番话?难不成是听闻了什么消息?」

  温玉薇眉头微蹙,「我不曾听闻什么消息,只是刚刚我们进来时刚巧瞧见卢夫人被你继母身边的管家婆子恭恭敬敬地送出门。你刚来京都,许是不知这卢夫人是何等人,我告诉你,她是宫里新近得宠的婉妃的娘家大嫂。

  「这卢家子弟仗着婉妃进宫后得了宠,数月之前又传出身怀龙子的喜讯,在京里欺男霸女胡作非为,名声极差,凡是疼女儿重门楣的人家,没有一户肯把女儿嫁入他家。偏这卢家全家靠攀附裙带过活,半点本事没有,还眼高于顶,放出话去非高门大户的嫡女不配入他卢家的门,我是怕……」

  姚征兰明白了她的未竟之语,握住她的手道:「多谢你提醒,我定会当心的。」

  武宜君凑上来道:「兰姊姊,刚才那个案子你还没讲完呢,赶紧跟我说说,那凶器怎么会跑到邻居家里的呀?」

  姚征兰笑道:「是这死者与邻居因建房子的事积怨已久,想要以命讹人。他先是在两家相邻的墙角挖了个小洞,自杀那日趁邻居家中无人,将自家的羊牵到邻居家,用在盐水中泡过的草绳松松地系在刀上,草绳的一头从洞中塞到邻居家里。

  「他在自己家中用刀自杀之后,临死之前将刀塞入洞中,羊在那边吃泡了盐水的草绳,随着草绳变短,刀也就被拽到了邻居家中。草绳被羊吃完,羊走了,邻居家中便只留下了那把沾血的刀。」

  「原来如此。」武宜君恍然之余,感慨道:「果然这世上害人者终害己,就跟你四妹妹一样。」

  温玉薇附和,「就是!」

  姚征兰看着这两人,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第二章 哥哥遭逢意外

  送走了温玉薇她们,姚征兰来到入微的房间,却见她正剥着煮鸡蛋吃。

  「你这丫头,这鸡蛋是我叫她们煮来给你滚脸上的伤用的,你怎么倒把它吃了?」姚征兰又好气又好笑道。

  「小姐,我不疼了,看到您扇了春鸢一巴掌,我就一点都不疼了。」入微嘻嘻笑道。

  「纵然我替你出了气,你到底还是挨了一巴掌。下次机灵着些,打不过她还躲不了吗……」

  「谁打不过她了?若不是担心小姐受罚,她今天休想囫囵个儿地走出咱这兰苕院!」入微凶悍了一瞬,肩膀又塌了下来,对姚征兰道:「小姐,那边三天两头地来寻衅滋事,这样的日子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且先忍忍吧,总不能我一回来就搅得家里鸡飞狗跳不得安宁,传出去对哥哥的名声也不好。」姚征兰道。

  入微点头道:「我记下了。咱们大少爷是顶有出息的,说句大不敬的话,虽回来不久,但我瞧着三少爷除了吃喝玩乐之外,正经方面拍马都追不上咱们大少爷,只要大少爷立得住,小姐以后定有好日子过的。」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寻幽匆匆而来,面色发白,道:「小姐,老夫人那边的徐嬷嬷来了,说老夫人叫你去福寿堂。」

  姚征兰点头,「知道了。时辰还早,你俩叫两个小厮跟着,上街替我采买些针线回来。」

  「小姐,我和寻幽不去街上,我们陪你去福寿堂。」入微泪眼汪汪地扯住她的袖子。

  寻幽也是一个劲地点头。

  「胆子越发大了,连我的话也不听了是吧?快些去。」姚征兰板起脸。

  寻幽与入微对视一眼,灵机一动心照不宣,便相伴出门去寻大少爷。

  姚征兰见打发走了两个贴身丫鬟,独自一人来到福寿堂。

  堂中姚老夫人坐在首座,正闭着眼捻佛珠,承恩伯姚允成和他的填房柳氏都在,姚佩兰肿着一对哭红的眼睛偎在柳氏怀里,春鸢和夏纨两个丫头都顶着被打肿的脸站在姚佩兰身后。

  姚征兰不慌不忙地进到堂中,向三位长辈见礼,「征兰见过祖母,父亲,夫人。」

  姚老夫人还未开口,姚允成忽然腾的一声站起身来,指着姚征兰怒不可遏地斥道:「孽障!当着外人的面斥亲妹诬陷你,还将她的丫鬟打成这般。你母亲一向大度宽容,怎的生出你这般刻薄成性的女儿来?你如此作为,置你妹妹的名声于何地?置我姚家的脸面于何地?你还有脸站着,给我跪下!」

  姚征兰站立不动,只抬头向她的亲生父亲看去。

  虽然已经相聚了有两个多月,但此刻看他,姚征兰还是觉着陌生。欠缺了十几年的亲情,不是一两个月就能弥补回来的,更何况,自己的这个父亲似乎也根本没想着要弥补他们兄妹什么。

  看着眼前这张白皙文秀养尊处优的脸,她脑海中却忽然浮现出另一张威武刚毅风霜雕刻的脸。

  那是她的大舅舅,相较之下,养育了她十几年的大舅舅更像她的嫡亲父亲。

  「事出必有因,如今父亲只因事情的结果来斥责于我,却不问问事情的起因如何吗?」与姚征兰的心平气和一比,怒发冲冠的姚允成顿时便显得小家子气了。

  「事情的起因如何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结果,结果便是你在外人面前让你的亲妹、让我姚家的颜面扫地!」姚允成正在气头上,每句话都是吼出来的。

  「事情的起因若真如父亲说得这般不重要,那同是杀人,为何蓄意谋杀要判斩立决,而失手误杀却只判流三千里呢?」姚征兰反问,「再者,难道在父亲眼里,只有妹妹的颜面是姚家的颜面,我的颜面就不是姚家的颜面?」

  「你都被你的亲舅舅家给退婚了,你还有什么颜面?」姚允成盛怒之下口不择言。

  姚征兰呆立当场,不可置信地看着姚允成。

  「你那是什么眼神,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姚允成被姚征兰过于失望的目光看得有些心虚,但父女二人十多年未见,新近才相聚,他自是不想丢了身为长辈的威严,纵觉得自己说得不妥,也断不会承认的。

  一旁柳氏这会儿抽抽噎噎地拭起泪来,低声道:「这事论起来,佩兰这丫头自是有错的,纵心里有气,也不该不顾姊妹之情撒到姊姊身上去。只是佩兰也及笄了,正是说亲的年纪,但我只要在外头一开口,旁人便问:『听闻你家大姑娘被人退了亲,这是怎么一回事啊』,每每叫我面红耳赤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征兰,退亲这等关乎女子名节之事,长辈问起你总是三缄其口,殊不知如此一来害的不是你一人,还有我们姚家阖府女眷。今日这里都是骨肉至亲,内中情由究竟如何,你便直说了吧,纵使真的是你有错在先,念你自幼寄人篱下疏于管教,也断不会有人责怪你的。」

  姚征兰沉默。

  姚允成见她一张嘴抿得跟河蚌一般,又生起气来,道:「看样子真是你的错了。若不是犯了大错,你舅家绝不会如此不顾亲情道义地将你退婚。不管怎么说,你身边那两个丫头总少不得一个监护不力瞒而不报的罪名,此番更是在你们姊妹之间巧舌挑拨,殊为可恶!来人,给我把她那两个贴身丫头带来,各打五十大板!」

  「父亲!我之事,与她二人无关!」

  「怎么无关?这两个丫头若是真的忠心事主,见你们姊妹起了龃龉,又有外人在场,无论何事都应一力承担下来,就算含冤就死,只要能保住主人名节,也不失为忠仆本分!

  「而事实如何?她们为了保住自己,不惜撺掇着你们姊妹相争。你以为今日你在外人面前下了你妹妹的面子,你自己便很有面子吗?试问这天下所有重规矩知礼仪的人家,谁愿意娶一位欺凌幼妹苛待下人的悍妇回家?你们还愣着干什么?速去将那两个贱婢拿来,不计数目,打死为止!」

  「凭什么她无端跑来诬陷我,我的贴身丫鬟还要为了保全她的名声含冤就死?丫鬟也是爹生娘养的,那也是活生生的一条命!」

  眼见就要保不住寻幽入微的性命,姚征兰压抑到极点的情绪骤然爆发,厉喊出声,其声势之决绝,倒把姚允成惊得一愣。

  姚征兰倏然转身,指着躲在柳氏怀里的姚佩兰对柳氏道:「你说你一张口别人就拿我被退亲的事来堵你,你以为旁人真的是因为我的事才回绝你吗?我不是你亲生,两岁就被送到了千里之外的外祖家,两个月前才回来,我品行如何,与你这个继母和妹妹有何相干?旁人连我被退婚的事情都知道,能不知道这些?拿我的事说项,追根究底不过是因为看不上她罢了!」

  姚佩兰被如此羞辱,哭着跑了出去。

  「你……你,简直反了!老爷!」柳氏气得直哆嗦。

  「还有您,父亲。自回来后我就奇怪,四妹好歹是伯府嫡女,父母双全生活无忧,为何品行竟会如此不堪。如今我才知道,是因为有您和夫人不分青红皂白袒护所致。您与其打死我的丫头为她出气,倒不如好好管教她,毕竟我的丫头只是丫头,犯再大的错也伤不着伯府颜面,而她是您的亲生女儿,再如此听之任之下去,给您惹祸的日子怕还在后面呢!」

  「啪!」

  姚允成扬手就打了姚征兰一巴掌,就如之前姚征兰打春鸢一般毫不留情,以至于姚征兰的嘴角也裂了一处,血丝蜿蜒出来。

  姚征兰怔了怔,伸手擦过嘴角,看到指上殷红的鲜血,却是微微一笑,回正被这一巴掌打歪的脸,看着姚允成道:「小时候便听说过爱之深责之切的话,可惜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从小到大都没动过我一根指头。到底是要回到自己的亲生父亲身边,才有机会切身体会这句话里所包含的深意。」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从今天开始,你给我关在院子里绣嫁妆,在出嫁之前,不许再踏出院门一步!」姚允成一甩袖子,回到座位上喝茶。

  「嫁妆?不知父亲要把我许配何人?」想起之前温玉薇说的话,姚征兰心里禁不住一揪。

  「婚姻大事自古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时轮到你这个云英未嫁的姑娘来过问,不知羞耻!」姚允成斥道。

  「我替我过世的母亲问您,也不好说吗?难不成父亲将我终身大事定得潦草,连在我母亲面前提起的勇气都没有?」姚征兰死盯着姚允成。

  「你这孩子,说的这叫什么话?老爷是你的亲生父亲,还能害你不成?」柳氏见姚允成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接口道:「老爷为你定的是永顺伯卢家,他家可是有女儿在宫里做娘娘的,很是得宠呢。你要嫁的卢家三郎便是这位娘娘的嫡亲侄儿,如今这位娘娘身怀龙胎,他日若再诞下个皇子来,这卢家可就一飞冲天了,这可是顶顶好的亲事。」

  「既是这般顶顶好的亲事,父亲与夫人还是留给妹妹吧,我这个被退过婚的,又怎么匹配得上?」听说果真是卢家,姚征兰一时心如死灰。

  纵然温玉薇关于卢家的说词不知真伪,但看起来果然前途无量的卢家肯要她这样一个年龄大又被退过婚的女子,内情究竟如何也就不言而喻了。

  「放肆!姊妹婚嫁之事都轮到你做主了?我看我今天要不……」

  「征兰。」姚允成火发了一半,一直坐在上首捻佛珠的姚老夫人忽然睁开眼唤了姚征兰一声。

  「孙女在。」纵有些失魂落魄,面对长辈,姚征兰倒是还没忘记要恭敬。

  「去后头的祠堂跪着,不叫你起来,不许起来。」姚老夫人不温不火道。

  「是。」姚征兰没有半分迟疑地告退出去。她也实在是待不住了,在自己的亲生父亲面前,多待半瞬都是煎熬。

  「娘,您看看她,性格如此桀骜,若再不严加管束,将来去了婆家可怎生得了?」姚允成对姚老夫人道。

  「我不是罚她去跪祠堂了吗,你还待怎的,难不成还想打她一顿?」姚老夫人出身将门,虽年纪不轻了,那将门虎女的气势比之当年却是不减半分,「若真的要动到板子,那便不能厚此薄彼,这府中凡是桀骜的、欠管教的,都得给我一个个敲打过去。」

  姚允成听姚老夫人话中有话,一时讷讷。

  柳氏则在一旁不停的给他使眼色。

  「娘是不是对征兰这桩亲事有何不满?」姚允成被柳氏催促不过,开口问姚老夫人。

  姚老夫人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道:「你方才不是说了吗?自古儿女婚事听得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征兰是你的女儿,她的婚事你们夫妇做主那是理所应当,我能有何不满?」

  姚允成与柳氏听得此言,顿时心都放回了肚子里。

  论身分姚老夫人不仅是征兰的祖母,还是她的嫡亲姨姥姥,她若坚决反对这门亲事,他们便不好做了,毕竟虽然姚老夫人与征兰隔着辈,可本朝一向是以孝治天下,万一姚老夫人虎劲上来去告他们个不孝,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有件事我得提醒你们。这天下不仅是你们夫妇长着眼睛,看得出那卢家子孙都是些什么货色……」

  「娘……」

  姚老夫人话说一半姚允成便欲争辩,姚老夫人摆摆手示意他不要插话,待她说完。

  「我知道你们什么想法,征兰过了年便二十了,又是被退过婚的,自幼长在外祖家这才刚刚回来,再将她远嫁说出去也不好听。但若不远嫁,在这权贵遍地的京都,想为她找个称心如意的婆家又委实不易。」

  姚老夫人一边说姚允成夫妇一边狂点头。

  「只是,她外祖家远在千里之外,在京中无人,她又才刚回来,自也不会将自己被退婚之事随处乱说,那么,她被舅家退亲之事又是如何传出去弄得人尽皆知的?这个问题,你想过吗?」姚老夫人望着姚允成。

  姚允成一愣。

  他旁边的柳氏有些慌,抢着道:「她不是有手帕交在京中吗,她一回来人家便来看望她,若说她不慎说漏了嘴也是可能的。」

  姚老夫人瞥了她一眼,柳氏低下头去。

  「不管怎么说,征兰与佩兰是亲姊妹,那征兰与佩兰的夫婿便是连襟。如今你们将征兰嫁给卢家,那以后为佩兰挑选夫婿时便也只能从愿意与卢家三郎做连襟的人家里头挑选了。」

  姚老夫人说得气定神闲,姚允成夫妇却是听得目瞪口呆。

  「好了,我乏了,你们回去吧。」姚老夫人懒得看两人的痴傻样儿,下令逐客。

  徐嬷嬷送了姚允成夫妇出去,回来便听姚老夫人在那儿低声嘀咕,「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一样的又蠢又毒。」

  徐嬷嬷从丫鬟手里接过补汤,端到姚老夫人跟前,试探道:「奴婢这就派人去叫二小姐回去?」

  姚老夫人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匙汤,摆摆手道:「让她跪着。若是连家里人给的这点折磨都承受不了,以后去了婆家如何得熬?这天下女子,在娘家或有过得顺和不顺的,但在婆家就没有哪个媳妇能从头到尾过得一帆风顺的。她早些认清这个现实,将来的路也能走得顺遂些。」

  且不说柳氏回去后姚佩兰听闻姚征兰最后只是被姚老夫人罚去跪祠堂,又在那儿乱发脾气哭闹不休。

  姚氏家祠里,姚征兰直挺挺地跪在蒲团上,看着上面自己生母的牌位,热泪涌出来又被她逼回去,涌出来又被她逼回去,眼前一时模糊一时清晰,但那泪到底也没流下来。

  她一直记着小时候哥哥对她说过的话,他说:「妹妹你记住了,没爹娘护着的孩子,受再多的委屈都是理所应当的,但只要我们自己扛住了,就没人能真正的伤害我们。」

  但事实上每次她受了委屈,都是哥哥替她扛住了。

  她心里明白,这终身大事哥哥是不可能再给她扛住的,她也不能让哥哥冒着不孝的罪名为了她去与父亲作对,所以此番她真的得自己扛住了。

  大不了绞了头发出家做姑子去,也好过胡乱嫁了一辈子过得不人不鬼。

  姚征兰有时候很羡慕自己的哥哥,因为他是男人。一个男人只要足够有本事,就能把自己的前程和人生都掌握在自己手里,不受他人摆布。

  而她身为女子,注定了一辈子都要受人摆布,在娘家要受父母摆布,去了婆家还要受婆婆和夫婿摆布,这样的日子需得熬到七老八十,媳妇熬成婆了才能够解脱。

  如此想来,生为女子是何等可悲可怜的一件事。

  她也不知到底跪了多久,总之膝盖刺疼无比,两条腿都不像自己的了,这时外头忽传来寻幽惊慌失措的声音。

  「小姐,小姐……」

  姚征兰回头一看,见寻幽苍白着一张小脸哭哭啼啼而来,心中顿时升起不好的预感,强撑着东倒西歪地站起身。

  「小姐。」寻幽奔过来一把扶住她。

  「你哭什么?发生何事了?」姚征兰问。

  「大少爷他……他从楼上滚下来,摔伤了。」寻幽哭着道。

  「什么?伤得严重吗?现在他人在哪里?」姚征兰大吃一惊。

  「被下人抬到他院子里去了。奴婢和入微出府不久遇上青岩和白鹿他们,看他们一边哭一边护着大少爷往府里赶,也未敢靠近,就看到大少爷头脸上血淋淋的。」

  姚征兰一听这话,顿觉头晕目眩,也顾不得姚老夫人说过不叫她起来就不准起来的话,由寻幽扶着跌跌撞撞地往姚晔的得一斋赶去。

  到了得一斋,只见姚晔的两名长随青岩和白鹿跪在廊下,屋子里头人满为患,姚老夫人、姚允成和柳氏都来了,再加上端水绞帕给他擦洗伤口的仆从来往,真是一团乱。

  没一会儿,大夫来了,坐在床边给姚晔仔细诊了脉,又检查了头上的伤处。

  他捻了两下颔下短须,又叹了口气,起身对姚老夫人与姚允成道:「老夫人、伯爷,贵府大公子伤势不轻啊。」

  姚老夫人急问:「不会伤着性命吧?」

  大夫迟疑了一下,这才道:「应当不会。」

  姚老夫人松了口气。

  大夫下去开药,姚允成也跟了下去。

  姚老夫人命人将青岩白鹿提进来问话。

  姚征兰趁众人注意力都在青岩白鹿身上,对寻幽暗暗使了个眼色,寻幽心领神会,悄悄出去了。

  「今日大少爷好端端地出去,如何会这般回来?你们给我一五一十细细道来,不准有丝毫错漏或是隐瞒!」姚老夫人厉声道。

  青岩白鹿吓得一个头磕在地上,用已经哭哑的嗓子道:「小人一定如实禀报,不敢有丝毫欺瞒漏报。」

  姚老夫人指着青岩,「你先说。」

  青岩抬起头道:「今日上午大少爷受工部侍郎家的杜二公子相邀,去来燕居为刑部侍郎家的四公子庆生。他们把酒言欢吟诗作对,从中午一直喝到申时,小人与白鹿一直守在楼下,后来听楼上小二来报说上头酒席散了,大少爷喝得有些醉,让小人与白鹿上去搀扶。小人与白鹿刚刚踏上楼梯,便听得上头传来大少爷与人争执声,赶到二楼时便见大少爷从楼梯上滚落下来,头破血流。」

  「如此说来,你们并未看见他是如何滚落楼梯的?」姚老夫人道。

  青岩摇头,「小人们确实未曾看见,只是……只是听说……」

  「听说什么直言便是,支吾什么?」

  「回老夫人,见大少爷摔伤了,小人们吓得六神无主屁滚尿流,不及多问便急着带少爷回府诊治,离开来燕居时听旁人说了一嘴,说咱们大少爷在三楼是与南阳郡王起了争执,一言不合动起手来,大少爷这才摔下来的。」青岩道。

  「你说与谁?南阳郡王?」姚老夫人握着龙头拐杖的手一紧。

  「他们是这么说的,老夫人若是不信,可派人去来燕居打听。」青岩道。

  姚老夫人默不作声,只挥挥手让他们下去。

  「娘,这个南阳郡王是何许人啊?」柳氏见姚老夫人面色有些不好,忍不住问道。

  姚老夫人面无表情道:「他是恒王的嫡幼子。恒王是太后除了当今皇上之外唯一仅存的儿子,一向得太后青眼。听闻这个南阳郡王也甚得太后喜爱,按我朝惯例,亲王之下,唯有将来要继承王位的嫡长子或嫡长孙可被封为嗣王,其余子嗣只能封为郡公,而这个南阳郡王,是恒王众多子嗣中唯一一个被封为郡王而非郡公的。」

  柳氏用帕子掩着张大的嘴惊道:「老大怎会与这等人物起争执,还动起手来?岂不是要为家里招祸吗?这也太不知分寸了!」

  「夫人,如今事实未明,你怎可断言在此事中不知分寸的是我兄长?」自进来后一直没说话的姚征兰冷着脸道。

  柳氏被她问得一怔,忍不住分辩道:「对方是郡王,又是深得当今太后喜爱的嫡亲孙子,身分何等尊贵,这样的人不管说什么话,听着就是了,又怎能与他争辩,甚至还动起手来?我看你兄长今日这酒是真的没少喝。」

  「好了,都别在这杵着了,让晔儿好好养伤。」姚老夫人由徐嬷嬷扶着站起身来。

  柳氏见状也只得起身跟着出去。

  姚老夫人走到门口,看到站在门内的姚征兰,也没追究她擅自离开祠堂之事,只道:「你留下,好生照顾你兄长。」

  姚征兰点头,「是。」

  人都出去了,姚征兰才没继续绷着,几步赶到姚晔的床边,看着躺在床上面色雪白无声无息的兄长,忍不住的泪珠子就一个劲的往下掉。

  「哥,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快醒醒啊。」她伸手握住姚晔的手,感觉触感黏腻,低头一看,原来姚晔手上也有血。

  她忙去绞了帕子来给他擦干净,却见他左手指腹上有个伤口,血便是从这伤口流出,却又看不出是被什么东西伤着的。

  没一会儿寻幽回来了,面色看着却是更加不好。

  「小姐,我偷听到大夫对老爷说,刚才是顾及老夫人年事已高,怕惊着她老人家才没有实话实说。他说大少爷伤到的是头部,头是人最要紧之处,一个不好是可能危及性命的。」寻幽本不想哭,可她忍不住。

  姚征兰僵在床沿上。

  会危及性命?不,不会的,不可能!哥哥绝不可能就这样离开她!

  「小姐,您别这样,大少爷如今危在旦夕,您可一定要撑住啊,若是连您也撑不住,难道要把照顾大少爷的重任交给老爷夫人他们吗?」寻幽见姚征兰面色灰白,如泥胎木偶般僵在那里,忍不住一边哭一边劝道。

  姚征兰猛然醒过神来。是啊,如今哥哥遭逢大难,她若不替他撑住了,谁能替他撑住?夫人?哥哥若是不在了,三弟便能顺理成章地继承爵位,她怕是巴不得哥哥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没了。

  「入微呢?你马上去找入微,待大夫开了药,叫她从抓药到煎药全程监督,不许出丝毫差错!」她吩咐寻幽。

  寻幽答应着去了。

  姚征兰看着床上兄长与自己肖似的容颜,心中又悲又急,又想落泪,生生咬着唇给忍住了。

  夜幕降临,姚征兰小心地给姚晔喂了药,见他呼吸尚算平稳,心内稍安。

  「寻幽,你去打听一下,老爷有没有使人去官府告状。」姚征兰道。

  寻幽去了,没一会儿回来禀道:「花了些银子向前院的小厮打听了,听闻老爷只是派人去来燕居问了问情况,并未派人去官府告状。」

  姚征兰道:「你去把青岩叫进来,我有话问他。」

  「小姐。」青岩与白鹿也是自幼就跟着姚晔的,一直候在外头,哭得眼睛如核桃一般,一听姚征兰要问话,很快便来了。

  「青岩,此事怪不得你和白鹿,你且起来回话。」姚征兰温和道。

  青岩抹着泪谢恩起身。

  「我问你,大少爷受伤一事,除了你方才对老夫人说的,就再没有别的了?」姚征兰问。

  青岩一听这话,又哭了,「小姐,小人不敢瞒您。方才小人没敢跟老夫人说,他们都说,是少爷先对郡王动的手,摔下来也是活该。」

  「哥哥是知轻重的人,就算醉酒也断不会贸然对郡王动手。可知事情的起因是什么?」姚征兰再问。

  青岩摇头,「这个小人真的不知。」

  姚征兰沉默一瞬,对房里的两个丫头道:「寻幽入微,你们在此看顾好大少爷,无论何事都不能两个人同时离开,哪怕天塌下来,你们也必得有一人守着大少爷,记住了没?青岩,你跟我走。」

  「小姐,天都黑了,您要去哪里啊?」寻幽扯住姚征兰的袖子急急问道。

  「他们顾忌南阳郡王的身分,想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让我哥吃定这个闷亏,可是有我在,他们休想!王子犯法与民同罪,只要有证据证明是南阳郡王将我哥推落楼梯的,我便要他为此付出代价!」

  姚征兰回到自己院中,穿上自来了京都后就再未穿过的男装,将头发也与男子一般束起,然后带着青岩趁夜色摸到后院僻静的角落,藉着靠近院墙的大树和自带的麻绳成功翻出了伯府的院墙,由青岩带路,直奔来燕居而去。

  第三章 郡王爷的怀疑

  来燕居是京都最有名的酒楼之一,它不是一座楼,而是由四楼一榭组成,四楼分别以梅兰竹菊命名,簇拥着中间那座舞榭,无论是在哪座楼宴客饮酒都能瞧见中间舞榭上的舞姬跳舞。

  姚晔出事的那座楼便是位于东南角的梅阁。

  到了来燕居之后,姚征兰让青岩躲在外头等她,自己进了大堂,向小二说要去梅阁饮酒,小二却告诉她说梅阁已经被南阳郡王包下了,让她另选雅间。

  姚征兰遂选了梅阁另一头的竹轩。

  她刚一离开,两名小二便凑到一起啧啧称奇,「诶?方才这人不就是下午摔伤了被抬回去的承恩伯府的公子吗?当时头破血流的,怎么这会儿又好端端地来饮酒了?真是怪哉。」

  「当时楼梯上流了那么老大一滩血,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若无其事?这必不是一个人。难不成这承恩伯府的公子竟然是双生子?这也没听说啊。」

  「诶,管他呢,左右与咱们无关,干活干活。」

  姚征兰来到竹轩,在雅间里吃了一点东西,便藉口如厕下楼来。

  这会儿时辰不早,楼上还有欢声笑语靡靡丝竹,楼下来往行人却是甚少。

  姚征兰摸到梅阁下面,藏在一丛芭蕉后探头一看,阁下并没有仆人守卫,心中一定,便从芭蕉后出来快步进了楼。

  来之前她已问明青岩,得知哥哥是在三楼到二楼的楼梯拐角处受的伤。她知道她必须速战速决,所以进了楼之后便直奔二楼与三楼的楼梯拐角处。

  谁知刚到二楼便听楼上有人步声橐橐地下来,一边走还一边大着舌头道:「不用扶不用扶,你们以为我醉了?我这酒量,说是千杯不醉那都是谦虚了嗝……」

  上面有人笑道:「知道了,郡王您酒量大着呢。快快,快些扶好了,别跟下午那倒霉鬼似的再摔着了。」

  脚步声人语声近在耳边,只要一转过那个转角来便可看见她。

  这会儿姚征兰要是拔腿便跑,难免会暴露形迹,若是被当做图谋不轨之人给抓回来反而不妙。

  她无计可施,只得往后退了退,站到灯影暗处去,将头低下,做出一副让路模样,指望这些有身分的人只将她当做路过之人,一瞥而过不要在意。

  果不其然,她刚刚站定楼梯拐角处便走出人来了,她低着头斜眼看去,只看到两片晃动的红色袍角,上面细密的金线刺绣在灯光下泛着如同阳光照在湖面上一般闪眼的粼光。

  这想必就是那个害她哥哥摔伤的南阳郡王了。姚征兰暗暗咬紧牙关,眼看这可恶的郡王就要从她面前走过,却不知他为何突然停了下来。

  他这一停,原本众星拱月般簇拥着他的人都将目光向站在灯影下的姚征兰投来,她顿时头皮发麻。

  「是你?你下午……不是摔伤了吗?」南阳郡王李逾一边说一边搭了一手在姚征兰的胳膊上,不由分说地将她从灯影下扯了出来。

  姚征兰没想到自己低着头还能被他认成是哥哥,且竟这般无礼地将她扯到身前,震惊太过猛的抬头向他望去,落入目中的是一张年轻俊逸却又飞扬跋扈的脸。

  众人藉灯光看清了姚征兰的容貌,也是大为吃惊。

  「这、这不是姚公子吗?难不成你下午并未摔伤?不对啊,我明明记得就在这个拐角处流了一滩血的,难道是我喝多了记差了?」有人道。

  「什么你记差呀,我看你真是喝多了,那明明是大家都看到的,真是奇哉怪也。」

  「还说不是女扮男装,瞧瞧这样的花容月貌。下午何必跟我急呢?怎么,我娶你还委屈你了不成?」李逾醉醺醺地伸手去探姚征兰的脸。

  姚征兰一听此言,知道哥哥之所以与他起冲突是因为被他言语轻薄了,一时心中悲愤交加,伸手就将李逾狠狠一推。

  李逾是真醉了,原本就站立不稳,被她这一推当即向后倒,一群人顿时像被黄鼠狼惊了的鸡群一般,纷纷惊叫着抢着去扶。

  姚征兰趁乱便跑,不想李逾倒都倒了竟然还扯住了她的袖子。

  「这脸上怎么有巴掌印啊?谁打你了?告诉我,我给你出气,保管给他打得他老母都不认得他……」他醉眼惺忪地说着豪言壮语。

  姚征兰根本不想听他多说半个字,将袖子狠狠一甩,甩脱了他的手便向楼下疾奔而去。

  「诶?怎么跑了?」李逾还想伸手抓她,手一抬起来才发现指间夹着一方帕子,帕子一角一丛绣工精湛的兰花恍若实物。

  「看看,看看,还说不是女子?你们还附和她,说她不是女子。不是女子能用这样的帕子?怎么样,爷的眼光毒辣吧?告诉你们,第一眼看见她我便知道,她必然是女扮男装的!」李逾在众人的托扶下站稳了双脚,拎着那方帕子得意道。

  众人哪会与个醉鬼较真,他说什么便是什么,附和着将他扶下了楼。

  姚征兰一口气跑出来燕居,藏在暗处的青岩急忙迎上来,见了姚征兰,迟疑问道:「小姐,您怎么哭了?」

  姚征兰伸手去袖子里摸帕子,摸来摸去摸不着,便抬袖子将脸颊上泪痕一擦,若无其事道:「风迷了眼而已。今日时机不好,我们暂且先回去,改日再来吧。」

  主仆二人原路返回,姚征兰去得一斋守着姚晔,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梁国公府。

  李逾宿醉醒来,因喝的是好酒,头倒是不甚疼,就是感觉口渴得厉害。

  「来人,水!」他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伸手搭额头,却不知自己手中还捏着一方帕子,这么一搭,那方帕子就覆在了脸上,一缕幽幽暗香飘入他鼻端。

  他愣了一下,抓下帕子一看,目露疑惑:这哪来的帕子?

  正迷惑,长随三槐已经端着茶进来了。

  「郡王,您醒了。」

  李逾坐起身来,从他手里接过茶来连喝了三杯,这才拎着那帕子问他,「这帕子谁的?怎会在我手里?」

  「郡王,您不记得了?这是昨晚您从来燕居回来时,从那位姚……不知是姑娘还是公子袖子里扯出来的啊。」三槐道。

  「姓姚的?他昨天不是摔下楼去伤着了吗?怎么晚上又去来燕居了?」李逾不解问道。

  「说起这个小的也觉着奇怪呢。明明都看着那位姚公子摔伤了,可晚上却又好端端地出现在梅阁,昨日陪您饮宴的都看见了。难不成这姚家公子乃是双生子?」

  「什么姚公子?哪个男子会用这样的帕子?上面还有一股子香味。」三槐这么一说,李逾倒是想起昨夜醉中的一些画面,顿时便兴味起来。

  「郡王,早上表少爷来看过您,还留话说请您今日务必去大理寺一趟呢。」三槐道。

  「去大理寺?为何?」

  「表少爷问了小的昨日姚公子摔伤的经过,怕也是为了此事要您过去吧。」

  「难不成这承恩伯府竟将我告到了大理寺?岂有此理,明明是他自己摔下去的,与我何干?」李逾气哼哼地擦了脸,将湿帕子直接丢在了三槐头上。

  用过了早膳,三槐见自家郡王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便试探问道:「郡王,去大理寺吗?」

  「不去。你去跟我姑母说一声,叫她给我准备些上好的药材,再让府里的大夫过来,咱们去承恩伯府走一趟。」他从袖中摸出那方帕子,腴红唇角冷而邪肆地一勾,自语道:「我倒要看看,姚家这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得一斋里,姚征兰帮着大夫一起给姚晔头上的伤处换了药,又喂他喝过药,大夫出去后,她坐在床沿上发呆。

  青岩忽从外头进来禀道:「小姐,那南阳郡王带着人来咱们府里了,说是来看望大少爷的。」

  姚征兰蓦的站起身来。这厮现在过来,怕是昨夜梅阁的不期而遇让他生了疑,她绝不能被他揭破昨夜曾女扮男装翻墙出去的事情,否则的话,只怕不仅青岩要被打死,自己也会被柳氏藉机剥夺照顾哥哥的自由。

  「我先回避一下,你们千万不要承认我昨夜出去过。若是有人问起我,就说我守了哥哥一夜,疲乏了,回自己院中小睡片刻。」她闷头就欲往外头奔。

  「小姐,来不及了,他们已经要到了,您此刻出去定会撞上。」青岩话音刚落,姚征兰便听得院中传来了人语声。

  她急得没法,环顾室内一圈,将裙摆一撩便往床底下一钻,探出头来道:「你们千万稳住,不要露出破绽知道吗?」

  青岩与寻幽两个心头突突直跳,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姚征兰便缩进了床底。

  没一会儿姚允成柳氏便迎着李逾进了内室,见姚晔床边只有寻幽和青岩,根本没有多问姚征兰一句,只顾着招待李逾入座奉茶。

  李逾走到床边看了看姚晔,确认自己两次都是看到的这张脸无疑,又见他面色苍白一副病容,不似作伪,心中顿时老大不解。

  他心中存疑,没有急着发问,而是让与自己随行的刘太医上前给姚晔诊治,他自己来到一旁坐下。

  「伯爷,令郎是双生子吗?」端起茶杯,他状似无意地问道。

  躲在床底下的姚征兰心中一揪。

  姚允成愣了一下,竟是矢口否认,「犬子并非双生子,不知郡王何以有此一问?」

  自己的长女被人退过婚,他如何好意思在地位比自己高了几级的郡王面前承认有这么个女儿,让自己颜面扫地?

  一旁的柳氏更不愿自己的亲生女儿名声被姚征兰拖累,见姚允成隐瞒了有这么个女儿,便在一旁点头附和。

  李逾心中更疑惑了,口中却道:「只是随便问问,伯爷莫要介意。」

  「不介意不介意,郡王请用茶。」姚允成客气道。

  刘太医给姚晔诊了脉,看了之前的大夫给配的药方,过来向李逾禀道:「郡王,姚公子确实伤得不轻,之前府中大夫的诊治并无不妥,但药方或可再改良一些。」

  李逾当即道:「改,改到最好,若是缺什么药材,伯爷派人来与我知会一声便是。」

  姚允成道:「郡王如此盛情,叫我怎么好意思无功受禄?」

  「诶?我虽未曾对令郎动手,但令郎受伤毕竟还是与我有关。你不知晓,我那表兄今日还叫我去大理寺问话呢。」李逾道。

  「叫郡王去大理寺问话?这……这怕是有人以讹传讹,让郡王受累了。我这就派人去大理寺说明,犬子受伤一事与郡王无关。」姚允成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招来青岩,让他去大理寺代表姚家澄清此事。

  众人在姚晔房内停留了片刻,便又簇拥着李逾出去了,姚征兰这才从床底下钻出来。

  寻幽上前一边帮她掸着身上的灰尘一边道:「小姐,听老爷的意思,大少爷受伤一事,难道真的与那郡王无关吗?」

  姚征兰昨夜没能去姚晔受伤的现场检验痕迹,以后也不敢贸然前去了,不好下定论,只得道:「且不管到底有没有关系,现下最要紧的是照顾哥哥,只要他能伤愈醒来,一切便都清楚了。」

  一众到了前厅,李逾在上首坐下,对姚允成道:「不知伯爷统共有多少子女?可否叫出来与本郡王一见?」

  柳氏闻言眼睛一亮。

  姚允成却迟疑道:「不知郡王为何有此雅兴?」

  李逾道:「我方才不是说了吗,令郎受伤一事虽非我所致,但毕竟与我有关。作为补偿,力所能及之内,我愿承诺伯爷一件事。」

  姚允成恍然,喜出望外,假意推辞一番后便令人去叫柳氏所出的姚晖与姚佩兰来见。

  两人来到堂上之后,李逾斜眼一瞟,两人容貌与受伤的姚晔并不相似。

  「都在这儿了?」他问。

  姚允成道:「还有几个庶出的……」

  「一并叫来吧。」李逾道。

  姚允成心中开始不解起来,但也不想在这等无关紧要之事上惹李逾不快,于是便使人去将庶出子女也叫了过来。

  李逾看了一遍,还是没有与姚晔容貌相近的。他假意将姚府众人夸奖一番,便带着太医和随从告辞了。

  出了承恩伯府,刘太医才上前向李逾禀道:「郡王,姚府那位大公子确实伤得不轻,也确是男儿之身。」

  「我知晓了,你先回去吧。」李逾站在路旁,回身遥望着承恩伯府的门楣,自语道:「难不成昨天我见鬼了?」

  他从袖中抽出那方帕子。

  一旁三槐见了,问道:「郡王,您方才为何不拿这块帕子出来给伯爷他们辨认?」

  「你懂什么?他方才把所有子女都叫出来与我见了,其中并无这么一个人,那就证明了两件事。

  「一,昨夜我遇见的那人,的确不是他承恩伯府的。二,他有意向我隐瞒他府中有这么一个人。若是前者,我有什么必要拿帕子给他辨认?若是后者,拿出帕子不是打草惊蛇吗?这样,你去打听一下这个承恩伯府大公子的情况,再派两个人前后门盯一下,若有什么动静,立刻来向我禀报。」李逾吩咐三槐。

  三槐挠头道:「郡王,您为何对这个姚家大公子这般上心啊?」

  「这不是闲着无聊吗?休要多嘴罗唆,快去。」李逾踢了他一脚,三槐急忙跑了。

  承恩伯府,姚允成正忽喜忽忧地在房中踱步,柳氏亲自给他端来一盏茶。

  「昨日老爷还在为晔儿与南阳郡王起冲突一事发愁,没想到今日这南阳郡王便亲自登门赔礼道歉,老爷这下可以把心放在肚子里了吧?」柳氏笑着道。

  「谁说不是呢。」姚允成在桌旁坐了下来。

  他虽然看不上被舅家退婚让他颜面扫地的姚征兰,但对于姚晔这个嫡长子还是上心的。毕竟如他们这等有爵位的人家,十九岁就高中进士成了天子门生的子弟,自本朝立朝以来统共也就出过两位,一位是梁国公独子顾璟,另一位便是他姚允成的儿子姚晔,此事可是让他在京都那些眼高于顶的公侯人家面前很是出了一段时间的风头。

  此番听闻姚晔得罪南阳郡王,他正懊恼他不知所以自毁前程,既然这南阳郡王愿意纡尊降贵冰释前嫌,那自是更好,只是看南阳郡王方才的表现,倒似上门探伤是假,来寻什么人才是真。

  他寻什么人呢?难道这府中除了姚晔之外,还有什么人曾见过他?

  柳氏在一旁看了他好几眼,感觉他心情应该不错,遂道:「这南阳郡王出身高贵,难得人也如此谦和,明明不是他的责任也带着太医上门来探望,我看莫说是皇亲国戚了,便是这京里头一般的公侯人家,也少有这般良金美玉的少年。」

  「那是……诶?你这好像话里有话啊?」姚允成喝了两口茶,扭过头来看着柳氏道。

  柳氏捏着帕子笑着道:「这么好的后生,你就不想让他做你的女婿?」

  「做我的女婿?你可真敢想。」姚允成把茶盏往桌上重重一顿,看着柳氏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还后生?谁是你后生?那可是当今圣上的嫡亲侄儿,你哪来的胆子和脸面称他为后生?」

  「唉呀老爷,你生的什么气啊?这不是咱们夫妻之间私下说的话吗,他要是不说承诺你一件事,我也不敢打这个主意啊。咱们好歹也是有爵位的人家,佩兰又是嫡女出身,有道是低娶高嫁,有缘分的话,这郡王妃又有什么做不得的?」柳氏还不死心。

  好在姚允成虽然自私凉薄,但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你不要再痴心妄想了,以他身分之贵重受宠,他的正妃人选必得太后或者陛下亲自点头才能定下的,他若是看上了佩兰,那或许还有几分可能,可方才在前厅,你见他目光往佩兰身上扫了几回?你啊,目光往下挪挪,给佩兰相看个门当户对的可靠人家才是正经。」姚允成甩甩袖子离开了。

  柳氏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绞着帕子不满地嘀咕道:「你说得倒是简单,门当户对。如今京里门当户对的人家,那也得目光往下挪挪才看得上咱家呢。」

  是日傍晚,李逾在外头闲逛回来,三槐便急急来报,「郡王,果不出您所料,这伯爷还真是故意向您隐瞒了一个人。」

  「哦?什么情况?」李逾问。

  三槐得意道:「小的打听到,姚家大公子有个双生妹妹,与他一般大,也是十九。这兄妹二人并非如今的姚夫人所生,而是伯爷的原配陆氏所生。兄妹俩刚满一岁这陆氏便病故了,后来就被送到了他们的外祖家寄养。

  「他们的外祖家便是太原武威伯陆家。听闻这姚家二小姐自幼与他大舅舅的嫡次子定有婚约,三年前两人本来要成亲了,可武威伯却在与北鞑的交战中不幸捐躯。她这二表哥自然是要为父守孝三年,两人的婚事因此耽搁。四个月前,不知何故陆家突然与她退婚,两个月前她回到了承恩伯府,如今这承恩伯似乎有意将她许给卢家。」

  「卢家?哪个卢家?」

  「就是宫里那位婉妃娘娘的娘家。」

  李逾嗤笑,「原来承恩伯给自己的嫡女找了这么个婆家,难怪都羞于与人提及。」顿了顿,他又问三槐,「那么这位姚姑娘,容貌是否与她胞兄极为相似?」

  「既是双生子,那必然是相似的了。」三槐道。

  「这你就孤陋寡闻了,也有那双生而不相似的。」

  三槐搔搔后脑杓道:「那小的再去打听打听?郡王,您问得这般详细,究竟是想做什么呀?」

  李逾道:「若真是相似,长着这样一张让本王喜爱的脸却嫁去卢家,岂不是暴殄天物?」

  三槐一惊,道:「郡王莫非是要抢亲?郡王,您可不能胡来啊,咱们来京都之前王妃可是交代了,不许您在京都惹是生非……」

  「我说你哪来的那么多废话?交代你什么事去办就是了,再罗唆信不信我扒了你皮?」

  李逾赶跑了三槐,哼着小曲优哉游哉地往梁国公府的后院走,刚穿过月门便见花园里长身玉立一人。

  「哟,玉成,今日怎么这般有闲情雅致在这儿赏花啊?」李逾嬉笑着走上前去。

  顾璟转过身来,人如其名,肤白如玉发黑如墨,修眉俊眼鬓如刀裁,真真就如同一尊被人供在案上的精致无缺的玉人一般。

  「我不是在赏花,而是在等你。」他目若点漆,却又粼粼生光,美男子三个字冠在他头上那是名副其实当之无愧。

  「等我?等我做什么?」李逾一拍额头,指着顾璟道:「你不会还是为了承恩伯长子摔伤那件事吧?人家又没去大理寺告我,今日更是派了家丁前去澄清,你干么还揪住不放?」

  「我正要问你,原本我只是听说了此事,担心有人以讹传讹累及你名声,这才想向你询问一二。结果你没去大理寺,却去了承恩伯府,紧接着承恩伯府便派了那样一个事发时并不在现场,对当时情形一问三不知的仆役过来跟我说此事与你无关。知道什么叫欲盖弥彰吗?」

  「我欲盖弥彰什么呀欲盖弥彰?他真是自己摔下去的,不是我推的。」

  「何以证明?」

  「当时在场的又不止我一人,他们都可以证明啊。」

  「以你的身分,以我与你的关系,还有谁能在我面前说人是你推的不成?」

  「按你这么说,我满身是嘴也说不清了是吧?」

  「我问你,既然人不是你推的,那你今日为何带着太医和药材前往承恩伯府探伤?」

  「我急公好义,不行吗?」

  「哦?我倒不知表弟何时变得这般博施济众乐于助人了,合该修书一封给舅舅舅妈,让他们也知晓表弟的长进才好。」

  李逾目瞪口呆,见顾璟转身要走,忙上前扯住他道:「喂,你这也太不够意思了吧?你这修书一封,哪怕是真的说我好,爹娘怕也只会当做反的来听。你说,要怎样你才能相信这人真不是我推的,我一概配合还不成吗?」

  顾璟看着他道:「带我去事发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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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评论1

可爱的狗狗 发表于 2023-4-8 09:43:59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楼主分享,期待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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