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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月试阅 ✿] 楚嘉恩《贵命下堂妻》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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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爱 发表于 2019-11-11 17:25:2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书名:《贵命下堂妻》
作者:楚嘉恩
系列:蓝海E77604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19年11月13日

【内容简介】

若问谢均待秦檀如何,岂是一个宠字足够,那是千千万万的宠,
她想向长公主报害母亲含冤而死之仇,他完全力挺她,
亲自前往遥远的昆川一趟拜访三王,增加她手中有利的筹码,
而在京城的她也不轻松,一边按捺疑心重的帝王,一边还得应付太后,
终于如愿让皇上将长公主贬为庶人、关入大牢,大快人心,
接下来她只想和谢均过着和美的小日子,
至于她那不安分的五妹她一点也不担心,
因为她很清楚除了自己,在谢均眼中其他女人都是空气,
可是有一件事让她实在很无奈,孩子都还在肚子里,
他这个准父亲就急着替孩子取名字,不时想到孩子嫁娶之事而心生感慨,
相爷啊,未雨绸缪是不错,但您是不是担心得太太太早了?

  第六十八章 庶兄有野心

  秦檀出宫虽然是上了谢均的马车,但是谢均的马车最终还是回到了秦家门前。想来也是,秦家毕竟是秦檀名义上的母家,还是得回去看看。

  瞧见秦檀回来了,秦府的下人很殷勤地迎出来,「三小姐回来了!二老爷去接您了,您二位没碰着?只怕二老爷是要接一场空了。」

  三小姐进宫一趟,虽没如二老爷期盼的那般在皇上面前露露脸,却得了贾太后亲自指婚,要嫁给宰辅大人谢均,几位主子知道这事儿可都高兴坏了。谢家是何等首屈一指的高门,秦家这样根基不稳的家族能攀上谢家,可真是积了大福了。

  秦檀道:「没碰上倒好,省得彼此见了烦心。我这回回家来只为了一件事,大少爷可在?」

  下人抹了一把汗,道:「在的在的,只是大少爷早上刚听了大夫人的训,如今人在罚站呢。这夏天来了,日头也毒,不知道大少爷现在好不好……」说罢,一副怜悯的样子。

  听下人这么说,秦檀只简单地「哦」了一声,接着转过身去对谢均道:「谢均,你回去吧,谢谢你送我回家。」

  谢均斜倚在马车车身,笑道:「你要回家?回到哪儿去?我家才是你家吧。」

  秦檀有些懵了,疑惑道:「谢均,你……你的意思是……」

  「搬过来吧。」谢均道,「你我二人乃是太后赐婚的夫妻,虽还未成亲,可我大楚从来不拘泥这点虚礼。」

  秦檀的心跳得一下比一下快。

  他竟是要她与他同住!

  依照她不愿落人口实的性子,她本该以不合规矩为藉口拒绝,可此时此刻,她却偏偏说不出那样的话来,尤其是看到他那温柔的笑颜时,便越发感到口干舌燥、不善言语了。

  这简直不像是她自己。

  更要命的是,她竟觉得双颊正在微微发烫,心底还隐隐有一丝期待。

  「檀儿,皇上叮嘱要我好好照顾你,绝不可让太后与长公主伤到你,我马上要启程去昆川,若是独自留你在秦家,必然会出事,还是将你放在我谢家较为安全。皇命不可违,还望檀儿……多多体谅。」谢均又道。

  「你说的倒是冠冕堂皇。」秦檀咬牙,「心里头是什么心思,你自己清楚。」

  「我的心思檀儿想必也清楚。」谢均的笑容越发深了,「横竖是你早就知道的那点儿心思。」

  听他说得这么直截了当,秦檀觉得脸更加热烫了,她咳了咳,故作淡然,敷衍道:「随便你如何说吧,不过是个住所,是东是西都无所谓。既你愿意给一口饭吃,我倒也不介意。」

  她嘴上虽这么说,心底却是突突地跳着,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她不喜欢秦家,所以无所谓是否离开。

  可住进谢均的家……她却是从未想过的。

  她以手背遮掩着面颊,略挡去不自然的绯红色,压低了眉眼,冷然道:「我还忙,便不奉陪了,待我……处理好了秦家的事,便去打搅你。」说罢,她转向下人,「带我去找长房的舒少爷。」

  下人应道:「是。」

  谢均目送她进门后,这才上了马车离去。

  秦檀提着裙角跨过门槛。到长房的路不远,很快,秦檀便瞧见秦致舒站在院子里。初夏的日头有些毒,蒸得人面庞发热,秦致舒高大的身影立在庭院里,毫无遮蔽,瞧着便让人难受。

  「大哥。」秦檀站定,喊了一声,「可否借一步说话?」

  秦致舒有些犹豫,哭丧着脸道:「三妹妹,你从宫里回来了,可我如今正被母亲罚站着呢……」

  「只消你一会儿时间,不会被大夫人发现。」秦檀站在树荫下,遥遥道,「更何况,若是大夫人发现了,看在我的面子上,她也不会再罚你。」

  如今她定了亲,又成了秦家的香饽饽,便是看在谢家的份上,陶氏也不会与她为难。

  秦致舒犹豫再三,答应了。他拿袖子给自己扇着风,小跑到秦檀面前,一边爽朗地笑着,一边从袖中抽出一块手帕递给秦檀,「三妹妹,夏天天热,你擦擦汗吧。」

  男子少有带这种东西的,可见他是个心细之人。

  秦檀垂眸瞟了一眼那条手帕,并没有接过来,而是道:「大哥,我不与你打哑谜,我只问你一件事,在我入宫之前,你说我若想为母亲平反,就得想办法让三王重回京城,这句话到底是何意?」

  她眯了眯眼,抬头看向面前的年轻男子。

  蝉鸣幽微,日光泼洒,秦致舒晒得脸颊微红,满面光明英气,任何人看了,都会觉得他是个光明磊落的堂堂男子。

  然而此刻秦致舒却不安地搓了搓袖子,口舌有些笨拙道:「这……我只是随口一猜,三妹妹别放在心上,我一向是个笨人,我母亲总是这么说我……」

  「不,你不笨。」秦檀的声音清冷了一些,「昔日你告诉我,我母亲撞破了长公主与太后欲谋杀晋王之事,才会被杖毙,因太后一计不成,这才又生一计,将三王远驱至昆川,若要为母亲洗清冤屈,必须召回三王这个唯一的见证者。这条条件件你都帮我分析得分明,就是想让我帮三王这个忙吧?」

  秦致舒越发不安了,道:「三妹妹,当日我都说了,这事儿你听过就算,不可挂念,怎么你还偏偏当真了呢?」

  「若是你当真要我放下此事,从一开始便不会告诉我,你三番两次地提醒我,又叫我不必挂念此事,反而会引人反其道而行。」秦檀微勾起唇角,道:「大哥,你最喜欢的一句诗是『英雄各有见,何必问出处』,那日我去探望你,你便在抄这首诗,我想说的是……」

  秦檀的笑意越发深了,「大哥是不是觉得,你这个出处低微的庶出小子,哪一日也能得了慧主的赏识,成就一个英雄之名?」

  秦致舒的浓眉一皱,嚷道:「三妹妹,不过是些杂诗,你在说些什么呢!我还不是因为挂记着二夫人当年的好处,这才会待你上心一些,你既不相信我,何必这般伤我?」

  「哦?伤你?」秦檀抬头望向他的眼睛,道,「大哥,我和离回家后,你便在祠堂帮了我,赶跑了向我丢石头的致宁、致远,可我事后仔细查过,大夫人说乃是你唆使他们朝我丢石子,再将二人赶跑。此事,我暂只当是大夫人陷害你,不提也罢,但之后呢?」

  秦致舒结巴了一下,道:「什么之、之后呢?」

  「你来寻我,说你受我母亲恩惠颇多,可我自认对母亲极为了解,在我的记忆中,从未有你这样一个大哥来接近过我的母亲,若非是你在说谎,那便是我老了,记不得少时的事了,竟不知道你有任何时候与母亲一道出现过。」

  顿了顿,秦檀又道:「其后,你手带鞭痕,坐在我的院外哭泣,说是大夫人鞭打所致,令我身边的丫鬟都心生怜悯。可不知你是否记得,那日恰好谢均来秦家拜访,他说你的伤口乃是自鞭而成,宰辅大人是何等人物,何必在这种事上撒谎?你鞭打自己,博取同情,又是为了什么?」

  提到谢均这事,秦致舒有些艰难道:「三妹妹,你听我说……」

  「你说我爱吃九莲斋的糕点,可其实我并不爱吃,那玩意儿太甜腻了,我早在五六岁便已厌烦,只有我母亲身边的老人,秦家发还的婢子红姨还记得这事儿。我入宫前,派下人去我母亲墓前上香,恰好得知此事。」秦檀微眯起眼,道,「……恐怕,你对我少年之事的了解,都是从红姨口中急急忙忙问来的吧!」说完,她嗤笑一声。

  秦致舒的面色一点点地变了,原本的憨厚爽朗渐渐隐去,化为一团沉静,他垂下袖口,道:「三妹妹,既你早就瞧出来了,何不点破?」

  「点破?」秦檀道,「我还想向大夫人报仇,而你知道的东西不少,我自然会接着做戏,更何况……」她压低声音,略略咬牙,「你说的竟然大部分都是真的,除了我娘的死因略有出入外,每一句都得到了证实。大哥,你一个不得志的庶出少爷,可真是不容小觑呀。」

  「三妹妹,我和你都是秦家人,我们秦家人的性格如何,你恐怕最为了解。」秦致舒的声音越发平静了,「睚眦必报,攻于算计,满眼浮名,醉心虚荣,京城的人从来是如此说我们秦家,也是如此看不起我们的。」

  见秦致舒终于不再遮掩伪装,秦檀冷笑一声,道:「说吧大哥,你想要什么?」

  秦致舒扬起唇角,又恢复了方才憨厚老实的笑意,道:「三妹妹,我哪敢问你索要东西,我也不过是奉人之命,替人做事罢了。如你所说,我也不想一辈子做个毫无出息的庶子,更想做个不问出处的英雄。」

  秦檀听着他的话,心头一团冷意。

  当日她去探望秦致舒时,便见到他在抄几句诗,「邓禹南阳来,仗策归光武。孔明卧隆中,不即事先主。英雄各有见,何必问出处」,那时她便该猜到了,若是他当真无欲无求,憨厚爽朗,又岂会喜欢这样有着野心勃勃的诗?

  秦檀仰头,目光迎着日头,问,「你是奉谁的命,替谁做事?」

  秦致舒将双手负在身后,慢慢道:「有一个人想回京已久,只是九年来碍于皇帝母子严防死守,他不得踏进京中一步,而他当年被驱逐的原因,有一条便是见朱氏女扼死顺洛小郡王而未加阻拦,惹得先帝大怒。」

  秦檀面色微凝,「你是说……三王?」

  秦致舒点头,缓缓道:「妹妹,三王要想回京,首先便得推翻这一条坐视顺洛小郡王被扼杀的罪名,他与你可是一条船上的渡江之客,你二人本当同仇敌忾才是。」

  秦檀的心微微一紧。

  秦致舒竟与三王有交集?这可真是叫人料想不到。

  凭他秦致舒小小一介庶子,必然是无法找到三王的,一定是三王主动找上他。

  也对,都已经九年过去了,远在昆川的三王恐怕已用尽一切办法与人脉,如今黔驴技穷、求而无路之下,三王终于想到了她。

  望着秦檀愕然的神色,秦致舒缓缓绽开一抹英气的笑容,「三妹妹,当日我告诉你,若想为你母亲平冤,必然要想法子让三王回京,我并不是在欺骗你,只可惜明明我将这大好的一条道摆在你面前,你却舍近求远。」

  秦檀拨弄着手腕上的镯子,平复了神情,淡淡道:「谁说我不信你?只不过请三王回京这事儿多少有些麻烦,我才想试试别的法子,若不是手上有这条后路,我也不会抱着那样的决心入宫。」

  说话间,陶氏的房门开了,陶氏摇着把小扇子走了出来,不悦道:「秦致舒,本夫人让你罚站,你倒好,溜到树荫底下与你三妹妹闲聊!」

  秦致舒顿时露出不安的神色。「母亲,我……」他又慌张地看了下秦檀,「三妹妹,这……我……」

  秦檀又拨弄了下镯子,笑道:「虽不知大哥怎么惹怒了大夫人,但多站站对身子也好些。你就在这儿晒太阳吧,这都是大夫人为你好。」

  说罢,秦檀便转身离去,丝毫没有为秦致舒说情的意思。

  「三妹妹!」秦致舒大惊。

  秦檀顿住脚步,回头朝他笑了笑,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嗓音对秦致舒道:「三王若是当真有诚意,便不要通过你来与我说话。他能派人找到你,自然也能派人找到我。」

  说罢,秦檀自顾自地走了。

  秦致舒拿她当傻子耍,她也反耍一回秦致舒。

  秦檀从长房那儿离开后,回了清漪院休息。

  阔别数月,这院子竟未勾起她的半丝怀念,看到院落里熟悉的花花草草,她也全然没有分毫内心的波动。毕竟这座宅邸里所有的回忆,只是秦家人对她的凉薄罢了。

  红莲正在解开行李包裹,秦檀道:「不必整理了,回头整个儿带去谢均那。」

  红莲有些不安,道:「小姐,您真要住去相爷家中吗?可是您二人到底还未成亲,似乎有些于礼不合。」

  「也只不过是有些于礼不合罢了。」秦檀在梳妆台前坐下,慢条斯理道,「大楚未有哪一条律法规定女子不可搬入未婚夫婿府中,若我住在秦家,大夫人、二夫人、父亲、五妹妹,哪一个会让我省心?与其让我忍受与这些人勾心斗角的烦躁,我宁可去承受外头的流言蜚语。」

  红莲听了,不由有些心疼。

  小姐可真是厌倦了这秦家的事儿了。

  略略坐了一会儿,秦檀便打算收拾行李到谢均那儿去了。有皇命这个藉口在,她竟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起来,心虚也被抹平了。

  趁着父亲还没回来,秦檀留了张字条,便向着秦家大门走去。

  她本是想自己雇一辆马车,可走到门口一瞧,却发现谢荣正歪着脑袋,倚在墙角边睡边等呢,头一点一点的,定是睡得极不舒坦。

  「荣大哥,荣大哥。」红莲走上去,轻声地喊他,「许久未见了。你守在这儿,可是在等咱们小姐?」

  听到红莲的呼唤声,谢荣一个激灵,从睡梦里醒了过来,「哎!红莲姑娘,真是许久不见了。」说罢,他又转向秦檀,道:「小的是奉了咱们相爷的命在这儿等秦三小姐您呢。相爷说了,不接到您,小的就不能回去吃饭。这大热天的,人饿得快,还望秦三小姐体谅一阵子。」

  秦檀微微一笑,道:「倒是劳烦你了。」

  秦檀正要跟着谢荣上马车,忽听闻一道娇呼从大门里头传来,旋即一道桃红色的倩影冲了出来,「三姊姊!你要去哪儿?可是要去探望未来的三姊夫?」

  秦桃小口喘着气,香汗淋漓地跑了过来,她见秦檀在谢家的马车边上,便一脸古灵精怪地又道:「三姊姊,谢家一定很大、很漂亮吧?桃儿也想去……三姊姊带桃儿一道去瞧瞧吧!」

  秦檀冷漠着脸,「不带。」

  秦桃噘着嘴,眼里隐隐有着泪光。

  这大门口人来人往的,秦桃也不嫌丢人现眼,旁人一见,便会以为是秦家的嫡出姊姊正在欺负庶出的妹妹。

  谢荣心底「啧」了一声,想到自家主子的吩咐,只能硬着头皮劝道:「秦五小姐,咱们这辆马车去的方向,您定是不愿去的,还是别陪着了啊。」

  「你们是去哪个方向呀?」秦桃泫然欲泣,询问道。

  「我们这是去华灵寺的方向呢!」谢荣道,「五小姐也想一道去?」

  听到华灵寺三个字,秦桃的表情瞬间僵了。谁让秦檀曾经做了那么久的小尼姑,提到寺庙,秦桃的第一个反应便是——?秦檀又要回尼庵去做姑子了,她才不要陪着一起修行!

  「那、那我不去了。」秦桃立刻转身逃进屋里去。

  谢荣嘿嘿一笑,转身给秦檀搭脚凳,道:「秦三小姐,咱们走吧。相爷的府邸就在华灵寺附近,相爷诚心礼佛,有事没事便往华灵寺钻。咱们朝着华灵寺的方向走,到谢家去。」

  嘿,他可是无所不能的谢荣。

  马车轮转了起来,秦檀倚在车窗边,望着窗外的景色。

  真奇怪,她原本还心情平淡、毫不紧张,毕竟她见的事情多了去了,可如今一坐上前往谢家的马车,她竟有些紧张了。

  她不由询问与车夫并肩坐在外头的谢荣,「谢荣,你的主子……在家里是怎样的?」

  谢荣一听,立刻来了劲。相爷是怎样的?那当然是往死里夸了!

  「我们相爷呀,那叫一个……」谢荣绞尽脑汁地苦思冥想,「那叫一个出得厅堂,下得厨房,温柔贤慧,大方端庄,操持家业,内外得当,人人称赞,十里扬名!哎呀,还记得当年曹嬷嬷说了,我们家相爷这样好的性子,日后定能好好的抚育儿女长大成人……」

  秦檀: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啊……

  第六十九章 该改称呼了

  大楚百姓之间素来流传一句话——?

  「遍数高门,唯有殷谢。」

  京城之中,名府林立,遍地权贵,可所谓的权贵亦分四等。如贺桢这等新贵,便是三等;秦家乃是二等;而殷、谢二家则是上等之上,开国望姓。

  殷家是任遍三司、数出皇后,谢家则是世代辅政,居于股肱之位而不让,谢家家宅亦是流传了数代,几经修葺翻新,占了寻常宅邸六七倍之多的地。

  秦檀在谢家门前下了马车。

  她仰头,看到二进的门上前后挂了两块匾额,前一块是先帝墨宝,写的是「谢府」;后一块则是「相府」。这两方匾额皆是御赐,贵重无匹。

  「秦三小姐到了?」门后站着位妇人,乃是谢家的女管事,唤作曹嬷嬷。她看到秦檀,很是和气地迎上来,道:「秦三小姐这一路风尘仆仆的定是辛苦,先随老身进去休息休息吧。」

  秦檀道了谢,跟着曹嬷嬷进去。

  秦檀在皇宫待过一段时日,望见这谢府时,并不觉得它金碧辉煌,只觉得它古典雅致,透着幽深之意,一片绿树森翠,小池游鱼,道不尽的细腻风韵。

  「相爷不喜奢华,因此咱们这儿有些破落,还望秦三小姐不要怪罪。」曹嬷嬷一边走,一边介绍道,「这头是安菊院,那儿是正镜堂,自大小姐……自王妃出嫁后,这边便空着,再未有人住过了。」

  曹嬷嬷口中的「破落」定然是谦虚之词,谢府虽不奢华,却很是精致幽深。

  「请问曹嬷嬷,相爷如今在何处呢?」秦檀问道。

  「就在前面了。」曹嬷嬷笑答。

  曹嬷嬷正说着,前头的白墙后便传出一阵幽远的箫声,古朴清深,令人忍不住驻足,可秦檀却未停下脚步,而是径直走入庭院之中。

  她的脚步声一靠近,箫声便停了下来。

  谢均站在屋檐下,手中尚持着那一管箫。绿树荫荫,夏天的日头洒落下来,将人的面庞映得微微泛光,那是墙上爬着的一片绿萝叶的色泽。

  「扰了相爷的雅兴,是檀儿的过错。」秦檀道。

  「也算不得雅兴,不过是等待之时,百无聊赖,这才用吹箫来打发时间罢了。」谢均答。

  他将箫装入锦袋之中,藏入袖中,霜白袖口垂落,如一团白云似的。

  「夏天日头毒辣,不必在外头站着。」谢均走上来朝秦檀伸出手,道:「到屋里坐坐吧,正好我也有些话想与檀儿说。」

  他的大掌落在秦檀的视线里,掌心宽厚,手指修长。

  秦檀知道,这只手向来很是温暖。

  她暗暗地勾了下唇角,旋即藏起心底的欢喜情绪,假装若无其事,从容地将手掌放入他掌心,并无半分不适,彷佛两人是数十年的老夫老妻。

  曹嬷嬷与谢荣见状,便识相地退下了。

  「檀儿,过两日我便要去昆川拜访三王,谢家的种种我不能亲自带你熟悉,也是我的过错。」他牵着秦檀的手走入厅堂,两人一道在桌边坐下,「我叮嘱了曹嬷嬷要好好照料你,若是有什么事儿,也可与我写信。」

  听他提起昆川,秦檀也有话想说,但千言万语只化为了一句话,「你不用担心我,我会照料好自己。」

  谢均打量着她,许久后,唇角漫开一道略显柔和的笑意,道:「我又如何不担心你呢?不单单是你,这京中的种种,多少都会令我挂念。姊姊生了气,如今已不愿搭理我;皇上苦于朝政,离了我,许多事儿便做不成了;二殿下好学勤问,还得为他寻一个合适的师傅……」

  听谢均这些忧愁的话,秦檀忍不住拿手帕掩着唇,小声地笑了起来,「难怪谢荣说宰辅大人乃是个贤良端庄、擅长养儿育女的人,这般劳心仔细,果真是个贤母的好苗子。」

  谢均有些迟疑,道:「谢荣当真敢这么说?」

  秦檀咳了咳,说道:「你可别找谢荣麻烦,这小子怪讨人喜欢的。」

  「他也就是那张嘴能说会道。」谢均用指尖轻敲了敲桌面,道,「那么多真金白银养着他,他反倒全去修炼嘴上功夫了,如今这大楚王朝都指望着他这一张嘴降敌呢。」

  秦檀险些又笑出声来,但终究是忍住了,她无声笑了一会儿,心情也略微轻松了些,但那些重负到底还压着,不算完全卸下,她也无法抛却那些担心和算计。

  「谢均,」她反握住谢均的手,神色渐渐地沉静了,「我有些重要的话想与你说。」

  「嗯。」

  秦檀侧头望向窗外景色,夏天的绿荫深深浅浅,映在半面窗纸上,留下一道模糊轮廓。她眼帘阖落,喃喃道:「你与皇上是少年好友,感情定然非比寻常。」

  谢均点了头,旋即,眼底闪过一丝犹豫,像是在为什么事踌躇不决。

  但很快的,那抹犹豫就消失了。

  窸窣一阵轻响,他撩起了自己的衣袖,露出手臂上几道纵横交错的疤痕。这疤痕瞧着时间久远,又颇为狰狞可怕,不像是近年所成。

  饶是秦檀早就看过他身上的鞭痕,她还是小小地吓了一跳。

  「我从未主动给旁人看过这些疤痕。」谢均将衣袖又撩得高了些,声音淡淡的,「堂堂宰辅,若让人知晓身上有这些东西,恐怕会惹来无数流言蜚语。」

  秦檀咬了一下嘴唇,想要伸手去触碰那些经年的疤痕,但手刚碰着他的肌肤,便像被烫着了似的,快速地缩了回来。她问道:「这些疤痕是怎么来的?」

  「先帝为人多疑,对待皇上与长公主兄妹更是严苛无比。」他放下袖口,遮掩掉那些疤痕,声音更为平淡,彷佛在叙述着旁人的故事,「先帝虽为天子,对皇上却动辄打骂怀疑,长公主如今会成为这样的性子,多半也是受了先帝的影响。」

  「那这些疤痕是……」

  「我父亲向来支持正统,他不忍心见皇上被如此虐打,因此叫我代替皇上领罚,我为皇上伴读多少年,便代他领罚多少年。」谢均道。

  秦檀微吸了一口气。

  「吓着你了,这是我的过错。」谢均温柔一笑,轻轻抚了抚她的手掌,「这都是许多年前的事儿了,早就过去了,我只是想说,我与皇上情谊非比寻常,那是自然的。」顿了顿,他又低声道:「我也知道你想向长公主复仇,也憎恶皇上作为帮凶,希望我站在你身侧,与你齐心协力,帮你母亲平反冤屈。」

  不知怎的,秦檀的眼眶微微一红。

  这个男人呀,从来都能猜到她的心思,她什么都不用说,只须站在这里,他便会温柔笑道:「不必害怕,凡事皆有我在。」

  她压抑了一下欲掉眼泪的冲动,小声道:「谢均,你什么都知道。」

  「是,所以我也想让你给我思虑的时间。」他抬头,漆黑如子夜的眼眸望向秦檀,「我与皇上少年相伴,让我与皇上骤然为敌,我……」

  他一时半会儿定是难以办到的。

  秦檀眨了眨眼,鼻尖酸涩,她勉强勾起笑容,道:「谢均,我在这儿,只求你一件事。」

  谢均沉默许久后叹一声,道:「你要我帮着你,与皇上为敌。」

  外头刮起了风,树叶婆娑摇曳着,发出沙沙轻响,屋内的滴漏声声,如敲打着心弦,铜鹤香炉里吐出丝缕细烟,余香嫋嫋,绕室而弥。

  秦檀迟迟没有回答。

  正当谢均露出迟疑之色时,他听见了秦檀的声音——?

  「谢均,我希望你能好好辅佐皇上,让他成为一代明君。」

  这个要求与谢均所想相去甚远,他的眼底有了一丝诧异,问道:「檀儿,你不再憎恨皇上了吗?」

  「我憎恨的一直都是夺走我母亲性命的长公主,无论旁人如何为她求情,我都不会放弃扳倒她。」秦檀微微颔首,声音冷静,「而皇上,不过是个附属之物罢了,更重要的是,我不想你为难。」

  面前的女子安静地坐着,美艳的面容上并无往日的凌厉外放,唯有一片如水沉静。她轻轻低头,步摇垂下的寸来长珍珠流苏跟着悠悠地晃着,白得耀眼。

  「皇族天家,无人会是良善之辈,便是换了燕王、三王、魏王坐上龙椅,也难保他们不会胡作非为,更何况,我根本没有那等力量说出这样的狂妄之言。与其如此,我倒情愿你能好好辅佐皇上,令他扭转心意,让他不要再如从前一般糟践人命、任性妄为。」

  秦檀慢慢地说着,悄然抬起眸光,定定地看着谢均。

  她知道,谢均一定会好好辅佐皇上,因为前世的他,便是这般匡扶朝政的。

  「若你要夹在我与皇上之间为难,那我便不再憎恨他。」她笑了起来,神色里有难得的温柔,「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并无什么可以报答,放下这小小执念,也算是能令你心头轻松一些。」

  谢均面上的诧异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春日曦光一般的柔和。

  他拍了拍秦檀的手背,道:「檀儿,你能这样想,可真让我松了口气。」

  秦檀瞧他的样子,是真的放了心。

  「好了,别说这些烦心事了。」秦檀向外头唤道:「红莲,你进来。」说罢,又转向谢均,「我知道你要去昆川,便为你缝制了一双鞋,第一次为你缝制这些东西,也不知道合不合脚,你回头记得试一试。」

  「檀儿……」谢均怔了一下,道:「你,你竟然为我做了一双鞋?」

  「怎么,很奇怪吗?」秦檀道,「你觉得我瞧起来不像是个会做绣活的人吗?」

  「这倒不是,我可是收过你手帕的人,当然知道你的绣工如何了得,只是……」谢均笑道,「我从未想过,性子倔强高傲如你,也会有这么贤慧送人鞋履的时候,我本还想着日后都得是我缝制衣裳送你呢。」

  秦檀闻言,也跟着笑了。

  就在此时,外头传来曹嬷嬷紧张的声音,「秦三小姐、相爷,王妃她……她突然来了,轿子已到了二门,老身来的时候,脚凳子都下了呢!」

  闻言,秦檀和谢均齐齐一怔。

  「糟了。」谢均倏的站了起来,踱着步道,「自从我推拒了和殷二小姐的婚事后,姊姊就一直在生我的气,既不肯见我,也不收我的东西,今天她突然来了,定然是要问我的罪。」

  秦檀也有些紧张,道:「我、我这儿也是……从你推了婚事后,我送去的信件都是石沉大海,再没得过她半个字了,这一回,王妃恐怕要对我发大脾气了。」

  两人皆笑不出来了。

  谢荣在外头道:「相爷、秦三小姐,不论怎的,都先到外头去吧。王妃人都到了,您二人若是还在这儿说话,恐怕……王妃更得发怒了。」

  这一下,秦檀和谢均只能到外头去了。

  谢盈已到了正厅,从从容容地坐了下来,叫丫鬟奉了茶。她虽出嫁了,可是在谢家依旧是个主子,无人敢对她有半分怠慢。

  此时此刻,她穿了身惯常喜爱的平金纱裙,腰扣上系了个压襟的杏色香囊,略施薄粉,眉眼带有几分恼意。

  听到脚步声传来,谢盈搁下茶盏,摇着一柄象牙柄宝蝶穿花纹的缂丝扇,挑眉道:「哟,推着拖着不肯成亲的宰辅大人,如今竟受了太后的指婚,还将人家姑娘接到咱们府里来了?」

  谢均一听谢盈这称呼,就知道大事不妙。

  「姊姊,是阿均错了。」他立刻弯腰行礼认错,「是阿均一直瞒着姊姊,叫姊姊担心了。」

  谢盈紧紧盯了一会儿谢均,又把目光移到秦檀身上,上下打量着。她按着团扇柄,低声道:「我倒是不知道,你二人原来是情投意合,早就看对了眼,独独留我这个做姊姊的被蒙在鼓里。」顿了顿,谢盈一拍桌面,喝道:「阿均,若叫人知道你竟在秦三小姐未和离之时便动了心思,岂非是给谢家添了一抹污名!」

  秦檀的心用力一跳,立刻服软行礼。「王妃,这都是我的过错,是我请求相爷帮忙在先,一来二去,这才……这都是我的过错。」她立刻把罪责往自己身上揽。

  「不,这都是阿均的过错。」谢均沉了声,马上反驳道,「是我见秦三小姐美貌倾国,动了心思。秦三小姐还在贺家的时候,做事规规矩矩,并无逾越,便是后来和离了,她也拒绝了我数次,若非我死缠烂打,秦三小姐不会答应。」

  秦檀听他这么说,心道不妙。谢盈对这个弟弟向来颇为严苛,谢均保不准会被谢盈责罚。

  于是,她赶紧大声道:「王妃,是我爱慕虚荣,这才多与相爷说了几句话,相爷本是无心,乃是我不够庄重之故,还请王妃莫要怪罪相爷瞒着你。」

  谢均道:「什么不够庄重,世间哪有这种罪名?男子若无心思,一掌也成不了声。这本就是我死缠烂打之过……」

  秦檀立即又道:「是我的过错。」

  谢均道:「是阿均的过错。」

  秦檀道:「是我的……」

  谢均抢白道:「我。」

  坐在上首的谢盈双手微微颤抖起来,她扼制住眉头直跳的冲动,再也忍不住地喝道:「成了,不必闹了!」

  厅内安静下来。

  「……罢了。」谢盈揉了揉眉心,露出一分无奈来,「我来这里也不是想怪罪你们,只是阿均这张脸我看了便生气,忍不住多教训了几句。」顿一顿,她又道:「阿均多年来一直不肯娶妻,如今他终于愿意成家了,我自然是不会苛求太多,更何况秦三小姐几度拒绝了他,必然是阿均对你喜欢极了,才会一直不肯放弃。是非黑白,我尚且分得明白,我生气,不过是因为……是因为……」

  谢均问:「因为何事?」

  「你们俩竟然都瞒着我!」谢盈微微咬牙切齿,手指重重扣着桌子,「到底是什么时候瞒天过海的,我竟一点都不知道!」

  谢均低下了头,咳了咳。

  秦檀也低下头,咳了咳。

  谢盈重重摇了几下扇子,终于歇了气焰,她道:「算了,如今阿均的婚事有着落了,还是太后亲赐的旨意,那我也不好说什么,只要是阿均喜欢的,家世、出身如何都算不得事。谢家荣宠已极,也不需要旁人来锦上添花,若真是娶了殷二小姐,恐怕还有结党营私之嫌呢。」

  谢盈站起身走上前亲自扶起了秦檀,微微埋怨道:「你对阿均动了心竟也不告诉我一声,害得我一直以为是他死缠着你不放,我都没脸面回你的信了。还好曹嬷嬷仔细与我说了这事儿,叫我险些误会了你的心意。」

  秦檀还是有些心虚,道:「王妃……我……」

  「好了,你也不必妄自菲薄。」谢盈抚了抚她的手,「我知道,你从前嫁的人待你不好,既然如此,你更当珍惜与阿均的日子才是,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既然你们有情,那便没有什么可以阻碍的了。」

  说罢,她盈盈地笑起来。

  瞧方才秦檀紧张地替谢均揽罪的模样,想来是用情已深。

  「王妃……」秦檀大为诧异。

  「还叫王妃呢,真是生分了。」谢盈道,「你随着阿均一道,喊我一声『姊姊』吧。咱们谢家并无长辈,我便算是唯一的亲眷了。」

  明明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却叫向来性子要强的秦檀面颊烫了起来,她小声的唤道:「姊、姊姊……」

  谢盈松开了手,对谢均道:「难得回来一趟,今天便与你们一道吃了晚饭再走。」

  谢均道:「如此也好,叫曹嬷嬷多备一副碗筷。」

  谢盈许久没有回谢家了,忍不住想四下走走瞧瞧,两人送她出了厅堂。

  秦檀想到一事,问向谢均,「谢均,你说姊姊爱吃什……」

  「你都唤『姊姊』了,怎么对着我还不改口?」谢均露出微微疑惑的样子。

  秦檀心底有不妙的预感。

  「改,改口?改什么口?」

  「自然是——?」谢均勾起唇角,声音很是温柔缠绵,「叫我一声『谢郎』。」

  秦檀:果然是你教的!你都教了二皇子什么玩意儿?

  第七十章 入住余花堂

  入了夜,谢府点上了灯火。

  已是晚膳时候,偏厅里支开了桌子,谢盈、谢均与秦檀依次坐在桌旁。桌上铺着万字红锦垫,碗碟里排开了清蒜萸肉、佛手金卷、花菇鸭掌、龙芽豆腐等菜色,有浓有淡,甚是诱人。

  秦檀起身想替谢盈布菜,谢盈却轻轻推开她的手臂,笑道:「檀儿,你是主,我是客,你不必这么辛苦,叫下人招待着我就是了。」

  秦檀一愣,等等,谁是主,谁是客?

  谢盈拿筷子夹了一道萸香肉,笑咪咪道:「许久不曾尝过家中的味道了,真是想念得紧。」

  谢均替她夹菜,道:「姊姊若是喜欢,便将家里做菜的厨子召去王府。」

  「何必这么兴师动众?让王爷知道了,少不了又要闲话。」谢盈却没这个意思,另夹了一筷子黄芽,轻声道,「王爷如今待我便和待一阵气儿似的,我若是冒出来惹了点事,他还不高兴呢。我看他呀,是巴不得我天天回娘家,少待在燕王府碍眼。」

  谢盈说得轻巧,谢均的面色却微微暗淡。

  姊姊和燕王始终是这么不咸不淡地处着,不像是夫妻,倒像是客居在一块、萍水相逢的友邻。从前二人传为佳话的感情,如今都被消磨殆尽了。

  「阿均,你别光顾着给我夹菜,多少也要照料一下檀儿。」谢盈拿帕子微微地擦了下嘴,道,「你将人家接来小住,也不知道秦家人同不同意?这多少有些于礼不合,小心惹得你岳丈发怒。」

  谢均道:「我将檀儿接来,本也是无奈之举,姊姊也知道长公主她……」

  谢盈闻言,流露出理解之色,「倒是我疏漏了,没想到这一层。长公主可不是个能轻易相与之人,留檀儿在秦家,保不准要出什么事儿。」

  秦檀原本正安静地在旁端着饭碗,小口小口吃着,听闻此言,她忍不住问道:「姊姊也知道长公主的事儿?」

  谢盈翘着筷子,露出头疼神色来,「说来,长公主少时与我算是闺中密友,我俩的交情也有十来年了,只不过她和亲塞外那一年,整个人的性子都变了,和我也疏远了。待她从草原上回来,再瞧见我时,便莫名恨起了我,也不知是因为什么缘由。」

  谢均盛了一碗汤放在秦檀面前,低声道:「长公主生气,从来不需要什么理由。」

  这汤是菌菇干贝汤,表面翻着些红艳艳的枸杞,香气扑鼻。

  秦檀喝了一小口,觉得唇齿生香,赞道:「难怪姊姊惦记,谢府的一汤一菜滋味确实都好极了。」

  「不光是我惦记,阿均也喜欢得很,他口味刁钻,自小到大,只认这一个味。」谢盈说到这儿,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这个人也是如此,固执得很,单单是成亲这件事,我说了他多少回,他都不肯听从。人人都是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倒好,一定要等个可心的女子,还好,如今终于等到了。」

  说到最后,谢盈的语气多了几分欣慰。

  秦檀听了却有些不好意思。

  谢均的执拗她也是领教过的,那时她深受贺桢情伤,不肯再嫁,谢均为了表明痴心,便在雨中苦守一夜,还因此染了风寒发起高烧,平白让人忧虑。

  他仗着自己喜欢他,便敢这么放肆,真是不像话。

  谢均道:「姊姊这话是要取笑阿均吗?」

  「这也算取笑你?姊姊若真要取笑你,哪轮得到这件事。」谢盈笑着摆摆手,又说起谢均小时候干的事儿来,「阿均他呀,小时候为皇上伴读,不小心将皇上的头发给烧了,还好皇上待他仁厚,没告发,只说是自己闹着玩烧掉的。」

  谢均咳了咳。

  不知怎的,这位向来游刃有余、面不改色的宰辅,露出了微微窘迫之色。

  「姊姊,这种事儿就不必说了吧。」他道。

  秦檀险些笑出声来。

  想到皇上少年时头发被烧的样子,她便打心底觉得好笑。

  「喔,还有还有!」谢盈卖起亲弟弟来,那叫一个顺手,「从前阿均贪玩,不肯背书,做了一张作弊的条子来应对先生的抽查,结果临到抽查那一日,不小心带成了前几日抄的菜谱,先生问他『晋襄王请官为何意』,阿均大声说『加陈醋,加蒜末,焖至鲜红』。」

  「姊姊!」谢均越来越头疼了。

  秦檀只觉得乐得很,谢盈更是笑得停不下来。

  好不容易,谢盈才止住了笑,道:「罢了,自家弟弟,我也不该取笑,免得檀儿听了嫌弃,不肯嫁了。」

  三人吃得差不多了,丫鬟端着茶水和巾帕上来,让他们各自净手漱口。

  秦檀方擦干净了手,便听得外头有人来通报,「王妃、相爷,秦二爷和秦五小姐一道来了。」

  「这就上门了?比我想的还要快了些。」谢均说罢,去牵秦檀的手,「檀儿,终归是你的生身父亲,虽然你不喜他,还是得去瞧瞧。」

  两人携了手到外头的庭院里,秦保正站在外头,精神抖擞、红光满面,秦桃乖乖巧巧地跟在他身后,一副天真俏皮的样子。

  瞧见谢均出来,秦保连忙上前问安,「相爷可用过晚膳了?这么晚了,下官还来打扰,实在是冒昧了,只是……」他为难的目光望向秦檀,「今日乃是小女辞官归家的日子,相爷留她用膳,多少有些不便。」

  早先,秦保听闻给秦檀和谢均赐婚,他心底就很是欢喜,虽不是嫁给皇上,但兜兜转转,秦檀还是嫁了个不错的高门,这笔买卖定然不亏。

  为了和秦檀拉拢关系,叫她嫁入谢家后不要忘了多多扶持母家,秦保今日特地搁下了手头的政事,去南宫门前接辞官归家的秦檀。

  只可惜他等了大半日没等到人,回家一问才知道人被谢均给带回谢家了。

  这一下秦保可急了,连忙上门来讨人。若是秦檀不在秦家住,他还要怎么和秦檀叙父女情谊?怎么让秦檀记得秦家人的好?

  谢均像是听不懂秦保的话,散漫问道:「秦大人说的话有些奇怪,请问是有何不便?我与檀儿是未婚夫妻,太后懿旨所赐,谁敢非议?」

  「这……」听到谢均搬出了贾太后,秦保的老脸有些挂不住了,「太后娘娘虽为你二人赐了婚,可到底还没成亲……相爷若是想见檀儿,大可来秦家走动。」

  走动才好,多走动走动,秦家人才能在谢均面前露脸。

  「那又如何?」谢均还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我觉得檀儿住在这里更好。」谢均抬手,淡然又道:「秦大人不用说了,天色已晚,还请回吧。隔几日我就会把婚期定下来,你们看着准备便是。」

  这话里毫无周旋的余地,竟是直截了当地下了逐客令,不给秦保再讨价还价的机会,不仅如此,谢均甚至连个藉口都懒得想,只说「我觉得更好」,还自说自话地要把婚期定了。

  秦保的面色微微一变。

  他没料到这位相爷会如此不给面子。

  可就算谢均再如何落秦保的脸面,秦保也不敢发作,谁让这位宰辅大人权势滔天,轻易便可将自己踩在脚底,两人的地位之差,简直如天上地下。

  秦保张了张口,有些灰溜溜地道:「……是。檀儿,檀儿她……这些时日,就劳烦相爷照料了。」

  他有些泄气,总觉得秦檀嫁进谢府后,自己便再也无法掌控了。

  平白失去一个这么好的棋子,他有些咽不下这口气。如今秦家有式微之势,他不愿放过任何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

  秦保正要转身,他身后的秦桃小步上前,一双眼扑闪着望向谢均,娇娇俏俏地开口,「三姊夫,若是三姊姊要住在你这儿,我能否来陪着三姊姊一道?我与三姊姊自幼一起长大,还没怎么分开过呢!三姊姊一个人住在陌生的地方,一定会害怕的。」

  秦桃说罢,咬着嘴角,可怜兮兮地望着谢均。

  她穿了身倩红的衣裙,如一枝初绽的花,娇艳水灵,那略带调皮、古灵精怪的神情,是她一贯常用的,对寻常男子很是管用。

  谢均「唔」了一声,拉长声音,问道:「你说你不曾和檀儿分开过,这么说,秦五小姐也做了好几年的小尼姑?」

  秦桃噎了一下,小声道:「那倒是没有,我怎么可能会去庙里做尼姑呢?庙里是只有犯了错的人才会去的地方。」

  「哦?」谢均挑眉,又问道:「那你也嫁去贺家了?」

  秦桃用力地摇头,脸颊绯红,道:「我还不曾嫁人呢!大楚又有几个女子竟敢做出和离这等惊世骇俗的事情呢?恐怕也只有三姊姊了吧,我可是个循规蹈矩的普通女子。」

  「那么……」谢均又问道,「你也去宫里待了一段时日,伺候丽景宫的敬宜公主?」

  秦桃有些讪讪道:「皇上不喜我呢……自然是不会让我进宫的,我有心陪伴三姊姊,但皇上不让,我也不敢违抗圣命。」

  谢均点点头,道:「既如此,那说明你并不是和檀儿没怎么分开过,檀儿不需要你陪着,免了吧,我谢家不收闲人。」

  一句话,就让秦桃的眼眶因为委屈而泛红,好似被伤透了心。她呜咽一声,顾不得礼仪,转头就跑了出去,飞快消失在谢家门前。

  「桃儿!」外头人来人往的,秦保自然担心不已,连忙和谢均告辞,「恕下官无礼,先告退了。」

  待那父女俩匆忙离开了谢家,秦檀眯起眼,问道:「谢均,你怎么对我五妹妹这么无情?什么谢家不收闲人,说的话也未免太不客气了。」

  虽是埋怨,但她却在笑着,眼底有着很明显的满足。

  谢均负着手道:「我若不严厉些,那才叫是害了旁人,难不成檀儿想看我对旁的女子温柔?」

  「你敢?」秦檀投过去一道锋利的眼刀。

  送走了秦桃与秦保,没一会儿,谢盈也回燕王府了。

  客人都走后,谢府里便安静了下来。谢均还有些朝廷的事要处理,便让秦檀不必等他,先去休息。

  谢均为秦檀安排的院子是北边的余花堂。领她去余花堂的人,又是白日引路的曹嬷嬷。

  「这处院子,相爷很早便命人修葺收拾了,一切都往仔细里打点。」曹嬷嬷打着灯笼在前头走着,裙裾在地上摩挲出细腻的响声,「门前那些花盆会栽植各色时令花朵,春是牡丹,夏是芍药,秋有万寿菊,冬日则单薄一些,只有叶片了。相爷特意请了南边的花匠,日日来仔细料理着,花开之时,香满扑鼻。」

  夏虫趴在草丛里头鸣叫着,余花堂门前立着一个人,拎着灯笼,原来是青桑。

  秦檀入宫之前将青桑放到谢府来,如今青桑可比她更熟悉谢府。

  秦檀进了屋中,青桑与红莲都迎了上来。她们二人自幼一块儿长大,情如姊妹,分别许久再见,险些红了眼眶。她们二人齐齐行礼,对秦檀道:「恭喜小姐,贺喜小姐。」

  「好端端的,这是做什么呢?还不快快起来。」秦檀虚虚地扶了一下。

  青桑拿袖子揩着眼角的泪滴,道:「小姐总算是和相爷修成正果了,奴婢这段时日盯相爷盯得很是辛苦,生怕一个不注意,相爷被旁人抢了去呢!」

  秦檀来了兴趣,问道:「可有旁人对相爷动了心思?」

  青桑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嘟囔道:「外头的人奴婢不知道,可至少谢府里的一个都没有。相爷简直像个仙人似的,遇到那些个俏丽的女子,就像没看到似的。那天有人来相府门前磕头,说是求相爷主持公道,奴婢出去一瞧,真是好个漂亮美人儿,可相爷却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秦檀听了,忍不住笑起来。

  谢均对待旁的女子确实都是视若无睹,心中只余佛祖。

  红莲也是颇为感慨,道:「奴婢只愿相爷能够好好待您,莫要如先前那位,伤了您的心。」

  秦檀扣紧了手,坚定道:「他会的。」

  她坐在余花堂的正屋里,环顾四周。明明周遭的景象极为陌生,可对她而言,却好似从前便已来过一般的亲切,大抵是因为这儿沾染了谢均的气息。

  夜色慢慢地深了,快要到歇息的时辰。

  秦檀坐在梳妆台前,由青桑服侍着拆了发髻。丫鬟们在房里支起了纱屏,抬了一桶热水进来,另备好了花瓣香胰等物。

  秦檀要去沐浴,余光一瞥,看到两个许久未见的丫鬟还在说悄悄话。

  她平常总是很严苛,但如今见到这副场景,不由软了点心肠。

  罢了,横竖不过是沐浴罢了,自己一个人也不是不行。

  「你们两个都下去吧。」秦檀很大方道,「好好说说话,青桑一个人待在谢府必然有些寂寞,红莲你陪陪她。」

  两个正在叽叽咕咕的丫鬟闻言,原本吓了一跳,又立刻感激道:「谢过小姐。」

  待两人退下后,秦檀脱去贴身衣物,坐入浴桶之中。水温热烫,浸去了一身的疲惫。

  这一日虽过得快,可经历的事情却不少,以至于她的神思都有些倦怠了。

  手指在水中晃了晃,掀起一串水纹,花瓣在指尖擦过,打着转儿沉下去又浮起来。

  秦檀的眼皮子不由落下来,困倦席卷了她的脑海,她隐隐约约睡着了。

  睡梦之中,她察觉到似乎有人在理着她的长发,先用梳子很轻柔地把发丝梳开,再盘到头顶,免得落至水中浸湿了不好打理。

  这么仔细的手法,恐怕也只有红莲了。

  「……红莲?」秦檀迷迷糊糊地醒过来,问道,「青桑呢?我还道你们两个丫头要夜话至天明呢。」

  「她们确实是在夜话呢。」一道男子嗓音自身后传来。

  秦檀懵了一下,扭过头去,果真看到谢均就在自己身后,他掌心还撩着一缕她的发丝,因她侧过身,那缕乌黑的发丝正从他的手指尖溜走。

  「你怎么进来了……」她有些窘迫,急忙将身子压低了些,「即便我们就要成亲了,可现在……」

  到底有些不好意思。

  见秦檀别过脸去,面泛微红,谢均轻轻一笑,道:「我叩了好几声门,都没听见回应,怕出了事,这才进来。果不其然,若我不进来,你指不定会在这里睡到什么时候,要是着凉可就麻烦了。」

  秦檀说不出话来,往日的犀利都被咽到了腹中,她将身子再沉入水中一些,催促道:「你先出去吧,我换了衣服就出来。」

  「别着凉了。」谢均起身,将手上的梳子放在小盘中,绕到纱屏后头去了。

  秦檀微吁了一口气,面颊如烧似地红了起来。她慢慢地起身跨出浴桶,拿巾帕擦身,心里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待将来成了亲,免不了常常碰到这种状况,若是她每次都脸红,那便是在谢均面前落了下风。

  她可不能这么憋屈。

  她终于以极慢的速度披上了衣衫,草草地盘了个发髻,走出了纱屏。

  谢均坐在她的梳妆台前,打量着她的几把首饰。

  一支是蜻蜓尾包白玉的发簪,一支是镶蝴蝶片儿银流苏的步摇,他瞧着这两支发饰,若有所思。

  「你在瞧什么呢?」秦檀问道。

  「在想,这两支发簪太素了,不衬你。白玉和银虽然名贵,但是和你的气质并不相符。」谢均慢慢道,「檀儿总是光华四射才好,红宝石、蓝宝石与黄金的料子更合宜一些。」

  说罢,谢均侧过头去,却忽而一怔。

  秦檀披了件外衫在身上,衣襟的扣儿还开着,露出里头形状漂亮的锁骨来,细腻皎白,美好得很。未擦干的水珠挂在脖颈的线条上,一颗颗晶亮晶亮的,好似夏日荷叶上的珍珠一般。她未施脂粉的面庞,嘴唇柔软如樱,眉眼亦是妩媚动人,虽无平日的丰妆盛饰,却有着别样迷人。

  「檀儿,你……」谢均的眸光动了动,他不自然地侧过身去,竟不敢看了。

  「黄金虽好,却难免被人冠以俗气之名。」秦檀随手擦一下半湿的头发,慢慢走过来,道,「我虽长得俗气,可也不想被旁人当做俗气之人。」

  她走得近了,沐浴过后的香气便隐隐浸入鼻端,谢均眸光一暗,觉得自己的呼吸逐渐加重。

  眼前这状况,确实是有些危险了。

  于是,他假作从容地站起来,道:「檀儿,你先休息吧,我这就走了。」

  瞧见他这样急着走,秦檀倒有些诧异了,她扫了他面庞一眼,发现他神色有些不自然,好似在忍耐着什么,心底便明了了。

  这家伙……是有些坐不住了。

  秦檀有些好笑,道:「相爷自诩君子,可别做出些坏事儿来。」

  谢均咳了咳,道:「那是自然。」

  「是吗?你对我没有什么想法吗?」秦檀挑眉,笑吟吟道:「……谢郎,你就当真这么无情?」

  这一声「谢郎」可真是使出她毕生功力,酥软入骨。

  谢均闻言,突然觉得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檀儿你……」他有些头疼,道:「你可真是学坏了,你这般使坏,焉知我不会起越了规矩的心思?万一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不是正人君子,那便不是喽,横竖我也不在意。」秦檀笑着又道,「你说是吧,谢郎。」

  下一瞬,谢均几乎是落荒而逃。

  秦檀愉快地笑了起来,谢均听到她的声音远远地从身后传过来——?

  「相爷,下次可要稳重些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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