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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月试阅 ✿] 蔡小雀《帝子吹萧逐凤凰》(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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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爱 发表于 2019-11-30 12:30:1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书名:《帝子吹萧逐凤凰》(上、下)
作者:蔡小雀
系列:红樱桃BK264
出版社:禾马文化
出版日期:2019年12月13日

【内容简介】

大武太子赵玉,这一世重生而来,终于能赶在心爱姑娘十六岁这年,
用尽心计抢订鸳盟,迎她入主东宫,坐上太子妃大位。
他立誓,这次定要倾尽所有、牢牢护守好他的眼娘,再不重蹈覆辙,
叫她如前世那般所遇非人搓磨至死,也不允自己只能眼睁睁错失所爱,
孤独坐在无情冰冷的龙椅上遇狼虎环伺,遭投毒身亡。
今生,他谈笑自如与帝王博弈,从容不迫和兄弟角抵,
在争权夺位步步危机的厮杀之战中,手携爱妻,登上凌霄……

侯门孤女李眠,她出生的那一天就永远失去了娘亲,
而冷心绝情的父亲于她来说只是个传说中的影子,
她如同弃儿般孤零零在富贵却荒漠的德胜侯府内艰难求生,
直到十六岁这年,一纸突如其来的圣旨自九天下降,
将她带离这个浊泥,送入那个俊美清昳、笑容宠溺的男人怀里。
他说他是当朝太子,是她的守护,也永远只会是她的玉郎。
从未被人珍惜疼爱过的她如何不受宠若惊,忐忑迷茫,她看不明白,
因何他对着自己有着无比温柔眷恋幽深的目光,
那里头,还有隐隐失而复得的希望?
一切只因为,前世落花堪惆怅,今生帝子吹萧逐凤凰……


  入夜,东宫的缕金描红纱灯一盏盏亮了。

  太子妃李眠亲自看着宫人摆布着晚膳,不忘时不时看着黄金沙漏,半晌後低低叹了一声。

  太子殿下,今日又迟了。

  自从圣上病重,太子便接下了监国大任,前朝国事繁重,无论边疆万里抑或天下百姓,处处皆疏漏不得。

  李眠纤纤指尖碰触挪移着一碟子太子向来嗜食的鹅油酥卷,侧首轻声吩咐,「百茶,将这碟子鹅油酥卷和银鱼饺子装盛进食盒里,这一海碗晨起熬得浓浓的羊骨汤也一并送到勤政殿给太子殿下,底下置着炭匣,省得凉了。」

  「是,奴婢这就准备。」大宫女百茶忙收拾起来。

  就在此时,外头脚步声由远至近而来,急促中带着掩不住的小心翼翼。

  她抬眼望去,便见太子的贴身内侍百福躬身进殿,先是打了个千儿,万分恭敬地道。

  「娘娘安。适才通州提督大人进京述职,太子殿下临时接见,商议通州军务,所以一时竟耽误了时辰。」百福满脸歉然,讨好地笑道:「殿下说刘提督千里奔波辛苦,便命人摆膳在勤政殿犒劳一二,倒忘了先行跟您说一声,让您久候一场,实是他的不是……殿下还说,请娘娘务必记得好生进膳,千万仔细身子要紧。」

  李眠雪白脸庞不自禁渐渐红了,忙定了定神,温和道:「知道了,你回去禀殿下,请殿下顾念国事要紧。另外,既然你来,那便让百茶带着食盒随你走一趟吧!」

  「奴才领命。」百福转向百茶,笑咪咪道:「百茶姊姊有劳了。」

  百茶忍住笑,轻手轻脚地拎起食盒。「百福公公客气,咱们这便走吧。」

  待人离去後,李眠犹觉双颊热辣辣未褪,只得清了清喉咙,故作镇定从容闲适地在其他宫人的伺候下坐了下来,拿起玉箸拣起一片油拌嫩笋吃了。

  偌大东宫宫人如云,光是服侍主子用膳的,依後宫礼制就不下三十人,可李眠从来就不是个兴摆架子的太子妃,她只喜让两三个贴身大宫女陪着,也不让人帮着布菜,总挑拣了面前两三碟子的菜肴吃上几筷,并进小半碗碧玉粳米也就饱了。

  如若是夫妻同坐同食,太子连这两三个大宫女杵在一旁都觉碍眼,每每扫过一个眼风撵了,而後亲自为爱妻夹菜添饭盛汤,连剥虾挑鱼刺儿也全扛了。

  东宫太子和太子妃成亲至今三载以来,向来夫妇恩爱,世人皆知,也世人皆羡。

  尽管东宫按祖制,太子除却正妃之外,尚应有良娣、良媛、承徽、昭训近身伺候,然实则如今太子姬妾中也只有钱良媛、周承徽、文昭训和金昭训四姝,且在太子大婚之後,四姝在太子跟前地位,更是退出了一箭之地。

  李眠惯常用过膳後,便让人撤了下去,散给东宫里几个得用的贴身宫人内侍吃去。

  虽然因着圣上龙体不康,东宫又素来简朴,若照她自己的心思,便只是一菜一汤一粥也尽够了,可依着皇宫体制,六菜二汤二点心已经是最最省俭的,哪怕她贵为东宫太子妃也不能缩减太过,否则教後宫除却帝后之外,身分皆逊於他夫妻二人的嫔妃们如何自处?

  更别提那四位本就不受太子青眼的良媛等人了。

  思及此,她忽地想起一事,扬声问道:「百果,钱良媛的晕眩症可好些了?今早周太医看过了怎麽说?怎地无人禀我?」

  照理说,周太医无论诊脉如何,都得来向她这个东宫女主人回禀的,她今儿忙着打理皇后娘娘寿诞诸事,竟也一时混忘了,到如今才想着这事儿。

  身材娇小的百果生得机伶可喜,拧来热帕子给她拭唇净手,早憋不住满肚子的话,终於找到了机会一古脑儿说了。

  「姑娘……咳,娘娘,钱良媛没让周太医看,只让人封了重金厚礼好生地送出尚馨苑,她说自个儿歇过後已经不晕了,谢娘娘的恩德,可奴婢总觉得此事可疑得很哪。」

  李眠一怔,秀气的眉头不由轻蹙了起来。

  百果嘟嘟的脸蛋也皱了起来。「百茶姊姊总训奴婢嘴里没个栓儿,把不住门,尤其不该背後议论主子,说主子的闲话,可奴婢的主子是姑娘……呃,娘娘啊,钱良媛又算奴婢哪门子主子了?奴婢就觉得她很奇怪嘛……」

  「是殿下拦住了周太医不让回禀於我的吗?」她轻声地问。

  百果想也没想,圆呼呼的小脸就要重重一点,可下一瞬又抖了抖,倒像是被枚大卤蛋噎住了般,支支吾吾起来。

  她乌黑弯翘如蝴蝶羽翼的睫毛轻垂落,低低一笑,「傻丫头,你我主仆多年,还有什麽不好说的?」

  百果这下真想找百八十枚大卤蛋生生把自己这张大嘴巴塞满了……呜,她不怕主子生气,只怕主子难受啊!

  李眠抬起眼,清眸温暖明亮浅笑如故,隐隐深处的那一丝怅然与水光已然不见,倒像本就是错觉。

  「如果真是东宫有喜事,高兴还来不及,又有什麽好瞒我的?」

  百果小脑袋摇得跟波浪鼓没两样,眼圈儿已经泛红了起来。

  李眠不着痕迹地,无声地长长吐了口气,目光落在殿外宫灯尽燃却也驱不尽黑暗之处。

  一个三年无出的太子妃,至今仍得太子怜惜,帝后眷顾,已是蒙天之幸福气之至,旁的,她还能再贪心如斯吗?

  ──不知足者,又有何立足之地?


  与此同时,庞大皇宫中一隅──

  阴冷黝暗的地牢里,一个高大挺拔长身玉立的青年男子坐於黑影中,英俊绝美的脸庞亦未露面,可仅仅令人一瞥而见的那双金龙盘腾玄紫靴,就已透出了张牙舞爪的夺人凌厉气势,其身分更是霸气表露无遗。

  地牢内,一个魁梧粗豪满面胡须的中年汉子,狼狈地被一名面貌秀气的侍卫轻轻松松压制着,他修长指尖扣住了中年男人後颈穴道,略一施力,中年汉子便浑身剧颤痛吼了一声!

  「刘提督,」那隐於黑影处的青年男子开口了,嗓音低沉慵懒含笑,可听入中年汉子耳中却不啻犹如雷霆隆隆、阎罗索命。「孤是个有耐性的人,你想耗着,若换作是平日,孤也就陪你耗着玩儿,可父皇他老人家可没那麽多辰光可虚度浪掷了,你不妨再细想想,孤给你一线香的时辰……香尽,人头落,这滋味你刘大提督若想嚐嚐,孤也只好成全你不是?」

  向来剽悍凶狠手段毒辣的刘提督此刻大汗淋漓冷湿透衣,恍若摔落陷阱挣脱不出的受伤困兽,只能绝望恐惧地低声咆哮呜咽着。

  「太子……素有温雅贤……贤良敦厚之名……原来,原来都是……」刘提督终究是世居通州双手遮天已久的枭雄,沦落绝境依然逞着一口豪气,恶狠狠地呸出了一口血沫。

  「是啊,孤这麽温雅贤良敦厚的人,竟被刘提督气成了如今这模样……」太子赵玉轻轻叹了一口气,伸出皓玉般的修长大手,提起了一只紫砂壶为自己斟了杯通州上贡的满云春茶,端起茶碗嗅闻混合着血气的茶香,嫌弃地「噫」了一声又放下,似有些无可奈何。「还被迫沾染血气,连口茶都不能好好喝了,待会儿又得沐浴更衣多洗刷几遍,真是不值当。」

  「噗」的一声,刘提督大口吐血了……

  秀气的侍卫肩膀默默耸动了下,嘴角微抽,一时倒有点「同情」起刘提督。

  这活生生被气到吐血三升,於他而言,只怕比人头落地还难受吧?

  ──须臾,仅只燃了半截线香,太子赵玉便已得到了他想知道的,淡淡然如清风如明月般起身,拂袖无声而去。

  还以为骨头多硬,啧,倒叫他都有些失望了。

  太子果然还是先在汉白玉汤池中沐浴了良久,这才在百福的服侍下,拭净矫健精壮结实完美的赤裸身躯,穿上滚绣流云白袍,擦乾了的乌黑长发披散在宽肩之後,越发衬显得身高腿长,飘逸如仙中隐含浓浓勾人的男子气息荡漾开来。

  可如此俊美魅惑的太子殿下,却从不允宫女近身服侍。

  「你主子娘娘今日晚膳用得可好?」赵玉侧首轻问。

  百福哪怕总是亦步亦趋地贴身随侍着太子殿下,但太子妃娘娘这头的大事小情,是从来不敢有半分疏忽落下的。

  百福闻言心头一跳,头皮发紧,吞了口口水,乾巴巴地紧张道:「回、回主子的话,娘娘胃口不错,油拌嫩笋鸡丁和清炒什锦都各夹了三筷子,也进用了小半碗的碧玉粳米,还喝了两口羊肉炖汤。」

  赵玉俊美绝伦的脸庞掠过了一抹掩不住的喜色,笑道:「好!赏小厨房众人三个月的月俸,做这几道菜的厨子是谁?各赏十两金。吩咐下去,往後只要能让你们主子娘娘多吃几口,孤都有重赏!」

  「奴才领命,定会盯着他们多多用心的。」

  赵玉笑容在瞥见百福努力欢畅喜悦的表情时,蓦地淡了,脸色也阴了下来。「说吧。」

  百福耳膜「嗡」的一声,登时噗通跪倒在地,苦着脸哆嗦着求饶。「奴才有罪,是奴才没管治好底下的人──」

  他神情阴郁得都快能滴出水来了,冰冷声音自玉白齿缝中迸出:「说!」

  ……半晌後,赵玉屏着气息,脚步无声地走进了燃着晕黄宫灯的寝殿内。

  他生恐吵醒了那个蜷缩在绣枕厚褥间的小女人,步伐放得更轻了,缓缓地、小心地上了榻,看着背对着自己那侧面熟睡的小脸,心底不自禁酸暖柔软成一片春水荡漾,努力不惊扰醒她地慢慢将那软玉娇躯环拥进了自己怀里。

  「玉郎?」

  他一僵,暗骂自己动作太过粗鲁,到底还是扰醒她了,拥着她的臂膀更加温柔仔细了,柔声道:「嗯,是玉郎不好,又吵着你了,下次,下次定不这样了。」

  李眠转过身来,一头钻进他宽阔胸膛前,粉致清秀的脸蛋紧紧挨着他,呼吸着、深深感受汲取着他特有的乾净又醇厚炽热的男人体气,一颗心怦怦跳着,身子自然而然酥软成了一团,可却又莫名地想哭。

  「玉郎,你不用……再顾及我……」她紧挨着他,不敢抬头,死命咽下喉头的哽咽和鼻尖的酸楚。

  赵玉眼眶发热,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满心怜惜得都不知该怎麽才能把人揉进骨子里才好了,只能假意轻骂道:「真该打,你把你的玉郎想成什麽人了?」

  她一呆,猛然抬头,在四周刻意燃少了想藉以掩饰情绪的宫灯下,皎洁柔顺如鹿儿的大眼睛微微红肿,此刻却盛满怔忡的傻气和不敢置信。

  他见状又气又急,蓦地翻身坐起,俊美脸庞怒火凌厉腾起,对着外头大喝一声:「外头伺候的人都给孤滚进来!」

  「喏!喏!」外头起了阵惊慌响动。

  李眠也慌了,忙按住他的手。「别──」

  他环揽着她小巧的肩头,大掌暖热而温柔,带着深深安抚之意,望向吓得瑟瑟发抖跪伏在地的众宫人内侍,眼神极冷。「都是死人吗?是怎麽伺候的?娘娘心绪不好,却也没个劝慰的?莫不是欺你们主子娘娘心善,一个个越发不拿主子当回事了?」

  「奴才(奴婢)等万万不敢,主子饶命……」众宫人内侍身子伏得更低,止不住两股颤颤。

  百福和百果、百茶更是首当其冲,跪在最前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李眠飞快收拾压抑下胸口紊乱酸涩难言的心绪,知道丈夫是一意护着她,为她撑腰作势,自己如何能不领受他这番心意?又怎能只顾自己贤良之名而拆了他的台,叫他做这恶人?

  她沉了沉心神,温声地道:「殿下爱护臣妾,是臣妾之福,然无论如何宫人伺候得不妥当,也属臣妾这个主母管教有失,殿下素来最重礼仪体制,今日这番提点,东宫上下日後自当更加谨慎言行,举措分外精心……你等可都听明白了?」

  「喏,奴才(奴婢)等万谢主子和主母提点并不罪之恩!」众宫人如蒙大赦,感恩戴德的脑袋磕得咚咚作响。

  赵玉斜飞的浓眉掠过了一丝隐隐宠溺的莫可奈何,暗瞪了怀里小妻子一眼,可接收到她恳求的眸光,再盛的火气也消了大半,低声道:「你呀你,底下人都叫你惯坏了。」

  「真正被惯坏的人是臣妾才对。」她也小小声地道,在他深邃专注眷宠的目光下,羞赧不自在地低下了头。「知道殿下待我的心,总怕有人怠慢了我,我心底都明白的,可此次却是我自己……又怎好扰攘起来,叫人知道我这太子妃太也经不得事,值此……关头,却还给您添乱?」

  他喟叹一声,随手一挥命众人退下,一把将妻子抱坐在自己膝上,结实双臂将人儿圈拥得牢实。

  「我如何怕你添乱?我只恐你对孤失了信心。」他垂眸凝视着她,有些涩涩地道,「眠娘,你我是夫妻至亲,这世上也唯有你才能为孤孕育孩儿,衍嗣绵延──我只会是你的玉郎,此生不疑,一生不变。」

  她泪水夺眶而出,轻颤道:「玉郎……我何尝疑你?我只恨自己身子不争气,成亲三载以来,却始终未能为你生得一儿半女,上愧对家国天下祖宗基业,下愧对你待我情深眷宠至此……」

  他猛地闭上眼,藏住了眸底深处那一刹的隐讳痛色,将她圈得更紧,嗓音却无比平静温柔哄慰道:「咱们夫妇一体,便是刀山血海孤也不惧。孩儿是老天的恩赐,何时来,但凭缘分,孤从不心急。」

  「可前朝後宫──」她笑容有一些些无力,自己三载未有子嗣,又如何能不心虚。

  「谁同你说了些什麽?」他霍地睁开英俊凤眼,目光冷峻如剑。

  她摇了摇头,有些苦笑。

  说她矫情也好,庸人自扰也罢,虽偶尔也奇这宫里宫外竟没有一星半语关乎子嗣的闲言恶语到东宫,进她耳里来,想来是殿下命人牢牢拦住了,可越是这样,她越觉自己这太子妃、这妻子做得何其不称职又不中用?

  「眠娘,我只要你好好儿地陪着我。」

  满心酸暖甜涩浓浓地哽住了喉间,李眠舒展玉臂环住他的颈项,小脸深埋在他肩窝间。

  「玉郎……玉郎……」

  ──我李眠究竟何德何能,今生能得你这样至情至性的良人眷恋相顾?又该如何才能报答得起你待我这千般疼万般宠?

  ──玉郎啊,你的眠娘也想为你再做多一些、再多些……可我却总是懵懂无知,浑不晓该如何做,才能对你更好。

  ……纱灯透暖,寝殿缱绻,东宫内这对最尊贵的年轻夫妇,静静相拥,体温依偎,心跳交融,像是一切早已尽在不言中,又像是千言万语欲说还休。


  清晨鸾凰宫

  身为大武王朝的国母,江皇后向来律己甚严,尽管陛下仍在病中,每逢初一十五嫔妃拜见的日子也没免去了。

  她看着铜镜中恍似朱颜未改,实则眼角唇畔早已有脂粉也掩饰不去的岁月纹路,黄金飞凤衔珠簪饰底下梳得一丝不苟的黑发也隐隐掺了银丝……她嘴角微微讽刺地上扬,也不知是在嘲讽自己的自欺,还是嘲讽这铜镜的欺人。

  转眼间,她入宫也三十余年了。

  「娘娘,人都到了。」一旁的戴嬷嬷轻声提醒。

  江皇后回过头,又是一派凤仪雍容尊荣显赫,微笑地轻抬起手,让戴嬷嬷和心腹大宫女屠苏搀扶自己起身,款款地出了内寝殿,穿过那宽敞大气展开的十二扇镶金度翠团绣牡丹的屏风,在前殿的凤榻上坐下。

  底下左右分列着或美丽或娇艳或俏嫩或脱俗的各色美人,有上了年纪却还修饰妆点得典丽妩媚的嫔妃,也有年仅十六七,青翠得像刚抽芽儿的年轻婕妤美人才人,只不过此时此刻,众嫔妃却都没了争妍斗艳的心思,个个面色憔悴灰败,还有惴惴不安的。

  江皇后几乎笑出来……

  陛下如今重病卧榻不起,这些美娇娘都没了施展的余地,更有甚者,若是一有个什麽不好说的,她们日後还有什麽盼头?

  她是无所谓的,就算太子不是她亲生的,可她是皇帝的发妻,将来也是名正言顺的太后娘娘,只要自己不胡涂和新帝过不去,将来安稳的福寿双全好日子还长着呢!

  只不过……啧啧,旁的这些个嫔妃就难说了。

  比如育有二皇子赵珽的俞德妃,诞下三皇子赵琦和四皇子赵玧的文淑妃……居高临下的江皇后眉锋一扫,霎时就将俞德妃和文淑妃那阴郁复杂的脸色尽收眼底。

  俞德妃出身将门,背後靠着的是威远大将军府,文淑妃则是天下文人清流之首文阁老爱女,一武一文,龙争虎斗,直至今日还未罢休。

  只可惜陛下虽然宠爱两妃和爱子们,到底也没生出废太子的心思,尤其太子自幼聪慧仁善,又禀承当世大儒亲授教习帝王治国之道,向来深受百官推崇赞赏,母族於京师中虽不显,牵丝攀藤算来也是孔衍圣公庶支,不可小视。

  除却太子本身地位稳固外,所娶正妻更是手握九门统领权柄的德胜侯嫡女,虽然京里名门贵胄圈中总流传着风言风语,说德胜侯其实疼爱继妻儿女远远胜过这性情温弱、德容才情皆逊其妹的嫡长女。

  苍蝇不盯无缝的蛋,当年人人皆知德胜侯心仪温柔清丽、琴画双绝的表妹姚氏,却被迫迎娶端庄寡言盛氏女,自然对待这个元配体贴恩爱不到哪里去。

  後来盛氏生下李眠後不久血崩而逝,半年後,德胜侯便风光迎娶其表妹入门为继妻,接连与其育有一子一女,疼爱逾命。

  相较之下,李眠自小就像是德胜侯府一个无声无息的影子,无人克扣她的衣食,却也无人闻问她的好歹,就像随意养一只猫儿狗儿,没饿着没病着,只还活着也就罢了。

  直到李眠十五岁及笄那年,突然降下一纸圣旨,将她指为太子正妃,这惊天动地的「君恩」几乎震动掀翻了德胜侯府。

  在此之後,德胜侯这只老狐狸总算对这个长女另眼相看了几分,後来每逢年节,也会命妻子姚氏备上锦帛珍宝重礼送进东宫,美其名是娘家送来博娘娘一乐。

  ──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无缘无故的好或坏?

  有些事架构在利益之上,反倒比虚无飘渺的感情可靠多了。

  江皇后不禁自嘲一笑……她和太子母子,何尝不是如此?

  如今这样很好,谁都知道对方愿意付出的是什麽,要的代价又是什麽,反倒比大雾之中混沌惶惶然地摸索,踏实多了。

  「──皇后娘娘!」一个耐不住怒气的女声略显尖锐地响起,惊醒了沉思中的江皇后。

  她精心描绘的眉毛气势慑人地高高一挑。

  戴嬷嬷心领神会,立时冷声道:「德妃娘娘失态了,此乃鸾凰宫,非您的百花殿,皇后娘娘在此,还轮不到德妃娘娘张扬喝喝。」

  美丽却遮不住连日焦灼烦躁憔悴色的俞德妃被堵了个正着,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大怒道:「这就是皇后娘娘的好规矩?鸾凰宫中一个伺候人的老货都能指到本宫这正一品的皇妃鼻头上来了,陛下!您睁开眼看看吧,您一龙体不畅,臣妾都要被几个下贱人糟践死了……」

  眼见俞德妃又是怒骂又是撒泼又是哀哀啼哭,简直十八般武艺都搬上来了,敢情将门虎女一身悍勇泼辣之气还不够,平时还兼扮唱大戏的不成?

  江皇后险些被自己脑中闪过的念头逗笑了,似笑非笑地往凤榻上一倚。「德妃妹妹这是做甚?如今陛下正该静养龙体之时,妹妹就在这儿又哭又闹的跟什麽似的,知道的说妹妹是直肠儿的性情中人,不知道的,还以为陛下不好了呢!」

  此话一出,俞德妃泪涟涟的美丽脸庞霎时惊慌扭曲了一瞬,登时也哭闹不下去了。

  便是她素来有所倚仗,天不怕地不怕,可诅咒君王这个罪名她是怎麽也不敢担上的。

  文淑妃在一旁低眉敛首,一派温婉贤淑得体,不愧「淑妃」封号,嘴角却微微上勾。

  ──人蠢,真真药石罔效了。

  「本宫知道你们也是担心陛下的病,」江皇后环顾四周,见平常都快不把她这个皇后放在眼里的小蹄子们,个个头缩得生恐被点了名,眸底笑得满意,可语气却是一副化不开的愁绪郁郁。「唉,本宫正发愿要在佛前供九百九十九部抄经,只求上天菩萨护佑陛下,为我主真龙消灾解厄……既然妹妹们都是有心的,那便人人回去各抄上五十部来,只要陛下能好起来,也是妹妹们的虔心所致,如何?」

  ──江皇后都这麽说了,一切为陛下龙体安康能癒,嫔妃们还能回「不如何」吗?

  一干嫔妃美人心中或忿忿或惶惶,最终也只能伏下头去──

  「臣妾(婢妾)领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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